镜子(散文)
杜文娟
每每坐于夜中,关上所有门窗,将台灯摁亮到最大限度,一方九年前买的镜子上立时会映出我的脸庞,瘦瘦的,睫毛下一粒小小的黑痣。
自有这面镜子,便结束了读书的日子,开始了阅读自己的岁月,自己的清晨和黄昏,在这面镜子前,在更换过几种颜色的桌前一天天一年年地走过、走过。曾经在黑黑的土屋里日复一日地吃着玉米糊,曾经在房顶少了许多石板瓦遮不住风雨的屋子里一夜夜盼望着天晴,夏日里躺在床上数星星,冬日里常常被飘在脸上的雪花惊醒。一个晴日,太阳斜斜地挂在山顶,阳光温柔地泻进教室,窗下的我被阳光渲染,无意间在翻开的课本上出现了一个头的影子,发须低垂,睫毛很长,这一发现使我大吃一惊,原来我的侧影也如同画面一样。我开始喜欢在有阳光的地方翻开书侧着头看我的脸,我的睫毛,这个时候我渴望家里有一面镜子,哪怕是拳头大小的一个也行。我知道家里是难以有这个东西的,即是有了,也无处所放,无处所挂,土墙上钉不上钉子,除非在钉子上套个硬纸块再钉在墙上才行。我明白要有镜子得靠自己,考学是我的唯一出路,在十五瓦的灯泡下,在没有窗户的屋里,在只有一块门板白日移到边上,晚上挡在门上的房里,一夜夜地作着数学题,一夜夜地背着历史大纲,没有镜子,只有一把掉了一半齿的塑料梳子,当雄鸡啼鸣,人们都醒来的时候,拉息灯,用凉水洗洗脸走出房子,进了学校最怕见校医,也最想见校医,校医总是说:你的脸色不好看,走路怎么老摇晃。我深深地记得听到这话的心情,那是一种酸楚,一种感激,世上还是有人关心我,注意我的。当然我已经不再在阳光下看自己的头影,也不想知道脸色到底有多难看,走出困境是我最大的心愿,也是我将有一面镜子的驱动力量。那是一九八五年,我不满十八岁。
工作后果然有了现在的这面镜子,16开纸那么大,背面是一幅大观楼的彩画,我又开始向往大观楼,向往滇池,向往滇池的春色和秋景,穿过镜面我读到了,读到了真正的大观楼,波光熠熠的昆明湖。在镜子一日日的站立中,我有了发型的变化,也开始注意到自己的额头和眼角,我知道镜子不会老,不会变,而镜中的皮肤会干燥,额头会有皱纹,镜后的画面也会增多,会有厚厚的积淀。但是,滇池以外不是还有很多东西,大观楼以外不是还有许多名刹古寺吗?一定会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