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风犹在
雷钟哲
如果说封建余毒造成的愚昧偏见会在生物复制、火星着陆、信息公路、卫星定点等等科学技术十分发达的当今社会还能致人死命的话,多少让人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但当你知道了四川奉节县龙泉中学一位花季少女、品学兼优的学生死在她母亲近乎变态的严厉管教下,你就不得不笃信其有而悲歌当哭了。
龙泉中学高一(1)班陈挚同学,从初一到初二,成绩一直保持全班第一,曾获全县数学竞赛第二名和作文竞赛一等奖,进入高中后又被同学选为班长。总之,“她成为龙泉中学师生们的骄傲。”
可就是这样一位好学生,不断遭受其母近似冷酷的封建管教。一次校团委在青年节组织学生舞会,三年级学生都参加了,可陈的母亲因跳舞是搂搂抱抱,硬是逼女儿面墙而跪,承认错误,稍有不顺,就“啪”的一巴掌扇在陈的脸上。这还不算,从此每晚上自习时她就跟踪女儿,不许女儿和男生说话或来往。有回班上组织春游,一女生中途发病,陈挚和同学轮流把她背回送往医院,事完后已近午夜,陈挚精疲力竭,有位同学便骑车送她回家,没想到噩运就缘此而生。
这一次,陈母没让她面墙而跪,而是命令女儿脱光衣服“检查”身体,在遭到拒绝后她亲自动手,先是查看胸部,再掰开双腿,把手伸进去……这一切,使陈挚感到“失去了尊严,失去了贞操,失去了秘密,失去了做人的资格”,于是她给班主任留下3000字的一封长信,跳崖自尽了。
我不知道我的一再转述(原文见《知音》97年第8期)是否会让读者一悲三叹、怜天悯人呢,反正,我在一次炎热的下午,无意看到这篇报道时,是倒吸了一口冷气的!
都什么时代了!在长江三峡南岸的一个峡谷里,竟然还有这样的悲剧发生,这不能不让人思之再三。
中国传统的意识形态中,以封建道德为基础的贞节观、烈妇观、处女观,曾经长期成为女性生存的桎梏,并使人性得以扭曲和异变。《儒林外史》中载有一个堪称典型的例子,一女人死了丈夫,欲意殉节,其父非但不加劝阻,反以为这是青史留名的善事。在女儿绝食八天终于香销玉殒之后,父亲毫无悲哀,反而仰天大笑,兴高采烈地欢呼:“死的好!死的好!”这件在今人看来愚不可及的怪事,在封建时代里,却正是符合道德规范的楷模。康熙五十四年(1715年),在十一个月的时间里,皇帝就曾九次给拒奸自尽的烈女“拨银建坊”。也许正是这种社会畸形褒扬的误导,才使得多少女子“揽裙脱丝履,举步赴清池。”
可叹的是,封建统治在被赶下历史舞台几十年之后,其意识形态仍“源远流长”、遗风犹在,且时不时有所发作。陈挚的母亲因女儿和男同学呆在一起,就竟然强行检查女儿的身子,说穿了,她要看女儿是否仍是处女。处女在她眼里,无疑是贞洁的尺度了。这种荒唐的价值标准,且不说其概出于未嫁守贞、已嫁守寡、从一而终的封建伦理,单就科学而言,陈母一个不大识字的农家妇女,她又怎么能加以验证?退一万步说(恕我对死者不恭),即使有什么发现,就能以此判定女儿的贞洁吗?
写到这里,我想到库普林名著《亚玛》一书中两个妓女的一段对话(大意):
假定你被一个下流的暴徒强奸了,那么你是处女?还是不是处女?
当然不是处女,那时候,我已经不是“整个”的啦。
可是在上帝面前,或者在一个好丈夫面前——甚至在你自己面前——你是创破不全呢?还是清白呢?
这当然是清白的。
这段对话,使我固执地认为,一切遭受强暴的女人(当然包括处女),其本身绝不存在一个什么失贞的问题。硬要说失贞的话,恰恰是那些须眉男儿!
如此说来,原来就清白的陈挚姑娘,其月缺花残,岂不更是悲哀?而这人间悲剧的造成,正是封建遗风流弊的原因。看来,我们民族仍然需要反封建意识的不懈教育。只要想想奉节沿江下游另一座历史名城去年发生的“婚检风波”,这种教育就显得迫切与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