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岭雪
文/刘宝
第一次看到雪,是六十年代末的一个寒冬,五岁的我跟随父母从南方来参加三线建设。我的一家乘坐一辆搬迁的解放卡车在蜿蜒崎岖的秦岭盘山土路上颠簸前行。车窗外险峰峡谷,奇山怪石,神秘莫测。我的目光却被远处峰顶吸引:那白茫茫像是山的围脖的东西是什么?在惊奇、猜疑中,车子将我带进了一个白色的新奇的世界。松柏在银色世界里呈现出醒目的绿色,光秃秃不知名的树木挺立在白色中,倔强地昂首苍穹,几只山鸟在树枝间欢快地嬉戏。
父亲望着车窗外对我说:“那白色的东西叫雪,是冬天里下的雨。”
目的地到了。这是一个群山环抱的山窝窝,在雪茫茫的群山中很不起眼。被叫作家属楼和厂房的房子四周,矗立着很多横七竖八的大竹子(后来知道那叫脚手架),一些人还在那里忙碌着。吸引我的还是那叫雪的东西。在车上看了一上午远处的雪,这时见车停了下来,急忙溜下车向雪地摇摇晃晃地跑去,脚上很高兴沾满了雪。伸手抓起一把雪,很松软,象睡觉时穿在身上的衣服,只是冰手。偷偷地吃了一口雪,是冰凉凉的水。脚下一滑摔倒在雪地里,就像在床上打滚一样舒服。
在雪地里玩够了才感到了手冷脚凉,虽然下午有冬日的太阳,却依然寒冷。向父亲那边望去,只见一群身穿黄军大衣、蓝大衣、棉袄棉裤,头戴各式棉帽的人围拢在一起,热烈地说笑着。真不明白这么冷他们高兴什么。走到父亲身边,听着他们说什么点火、发射,我急忙对父亲说:“爸爸,现在咱们点火吧。”我刚说完,他们便哈哈大笑起来。晚上是两家人住在一间很大的屋子里。窗缝、门缝和屋顶吹进来的贼风很是寒冷。我蜷在被窝里想着外面的雪,想象着洁白的雪花飘洒的样子,甜蜜地睡着了。
两天后,父母说要上班。由于没有托儿所,于是我很伤心地被锁在屋里想着堆雪人。父母一下班,早在门里等候的我跌跌撞撞地冲出门,和同命运的小伙伴们一起扑向雪的怀抱。
这一年的春节,是在这被称为基地的深山沟里的一间简陋的房屋里度过的,新年最好的礼物是春节前下的一场大雪。这是第一次看下雪,那雪景很壮观,铺天盖地,纷纷扬扬。山野穿上了一件白披风,似乎也要以一个崭新的面貌过一个不寻常的春节。春节那天来了个面带微笑的中年人,他同父母说了一些我听不懂的话。我所记得的是他那头白发,就像山峰上的雪。后来父亲说:“他是厂长,来给咱们拜年。他当过八路军。”
于是,我的记忆里又多了个名词:八路军。
从那年起,每年的冬天都能看到下雪。在群峰接受每年一次的白雪洗礼中,在逐渐知道原子弹、导弹、火箭的同时,我也从幼童成为一名自豪的航天人,明白了点火前的艰辛,发射时的壮观,成功后的喜悦。
一九八六年我们搬迁到终南山下。这一年的冬天,这里也下了一场大雪,西安地区变成一片银白色的雪原世界。新厂区的树木都戴上了又高又尖的白帽子,像圣诞老人。树枝上消融的雪水被北风一吹,一棵棵树被装扮成玉树琼枝,在夜晚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点点亮光,就象秦岭深处的雪景。这茫茫白雪,又像父辈们鬓角的白发,在展示过去的历史,在预示明天的辉煌。
饱含冬雪孕育出的激情,航天人从崇山峻岭中走出来,背部依然紧靠坚实的终南山。在由闭塞走向开放的同时,现代航天人也接受了秦岭广阔的胸怀。那冬日无垠的雪原,不正是让现代航天人挥毫泼墨的纸卷吗!那雪原世界透出的一抹绿,不正显示出顽强无尽的勃勃生机么!
秦岭的雪,迷人的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