炒股命案
文/黄道强
1997年6月22日。
当夜幕降临时,不知是谁家迎亲的鼓乐声从高墙外边飘了过来。此刻,高墙之中的赵军蓦地从地上爬起,将他那被剃光的脑袋贴在钢筋窗上。如果不是犯案,此时他也将在师傅的陪同下,领着吹吹打打的人群,去迎娶自己的新娘。他依然记得今天是他的婚期。就是为了这一天,他断送了师傅的性命,也断送了自己的一切。
(一)
1992年初春,22岁的赵军从部队退役后去湖北省荆州市石油钢管厂上班。他拜36岁的秦泳贵为师,当上检验科的质检员。
常言说,师徒如父子。秦泳贵无论是工作上还是生活上,都给他无微不至的关怀。秦泳贵师徒是他们所在班组仅有的两个党员,再加上拔尖的技术,因而被厂方树为标兵师徒。
1994年岁首,股市热风吹进荆州这座古老的城堡,秦泳贵率先跳入股海,成为荆州市第一代股民。思维敏捷,聪明过人的秦泳贵虽然没有制造出一夜暴富的神话,但却创下两年不败的成绩。从5000元起家,两年后炒成五六万。摩托买了,空调买了,房子也装修了。于是秦泳贵地位看涨,厂内的股民都把目光盯在他身上:他买什么股,大伙也买什么股,他什么时候抛,大伙也跟着抛。更有甚者,干脆把现金打到他的股东帐户上,让其代办。
赵军的心也开始不平静起来。他想,师傅用5000元,两年之间翻了10倍,那么自己原有的5000元无形中就贬值了10倍,成了500元了。本来,他和师傅在经济上的差距不是很大的,师傅每月不就比他多个四五卜元的工资吗?但自从师傅炒股以后,那个差距就无法估算了。他认为:在当今的社会上,衡量一个人能力人小的唯一标准就是金钱。师傅在最短的时间里赚取了最多的钱,因而师傅无疑是最有本事的人。当他亲眼曰睹厂内那些小股民们簇拥着秦泳贵出入证券交易所的时候,一种本能的嫉妒油然而生。
赵军就是在这种一定要战胜师傅的病态心理的驱使下投身股海的。
(二)
赵军的运气远不如师傅,入市不几天,就净亏了1000多元。一个跟着秦泳贵炒股的同事嘲笑他说:“你是守着青山不烧柴——笨蛋透顶。全厂的股民都跟着你师博在炒股,可你偏偏要逞能,相信自己的眼光和感觉,现在好了,尝到苦头了吧?大家都在赚,就你一个人亏了。”
赵军心里难受极了,也浮躁极了。近水楼台先得月,这话一点没错,可你放着师傅不跟,能怨谁呢.过了这个村,就没有这个店了,赵军再也不敢失去这个机会了。他深夜敲开秦泳贵的家门:“师傅,我要跟你炒股。”
“深更半夜的,吓我一跳,我还以为出了什么大事呢!不就是跟我炒股吗?明天早上说也不迟呀。”
赵军不好意思地干笑几声:“嘿嘿嘿,那会憋死我的。”
秦泳贵见赵军有些尴尬,连忙掉转了话头:“其实,我早就想拉你跟我一起炒,但股市没有常胜将军,万一亏了怎么办?所以你必须要有风险意识才行。”秦泳贵说的是真话,可惜赵军没有听进去。
“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师傅炒股就是不一样!”赵军第一次跟秦泳贵炒股便旗开得胜,一下子赚了2000多元,他禁不住喜形于色地大声欢呼起来。
兴奋过后,他暗自思忖:假如自己的投入再大10倍,那么所赚的就不是2000元,而是2万元了。唉——怪只怪自己的本钱太小。
1996年8月18日,他动员母亲把积蓄全部借给他炒股。赵军的父母都是一般职工,干了一辈子,也只攒了3万元。赵母说:“这3万块,是为你办婚事攒的,动不得。”
赵军说:“我准备明年5月1日结婚,屈指算来还有8个月的时间。如果顺利,3万块也许就变成6万块,甚至10万块。到时候,您的钱,物归原主,留给您和爸爸养老好了。我用炒股赚来的钱办婚事就足够了。我要把新房布置成全市最豪华、最贵族式的……冰箱、彩电、空调、卡拉OK,应有尽有。您就等着大伙夸你儿子有本事吧!”但赵母仍不为所动。她害怕3万元转眼间会变成美丽的泡影。
“我知道,您是信不过我,但你总该信得过我的师傅吧?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不敢投入,哪来的效益?”这话一矢中的,说到母亲的心坎上。她与秦泳贵同事多年,深知其为人。儿子跟他干什么想必也不会错的。再说跟秦泳贵炒股者,又不只儿子一个。这么一想,赵母心里稍稍踏实下来。将锁在箱子里的3万块钱全部交给了儿子:“这是我和你老爸三十年的血汗钱啊,你可要慎重行事呀!”
从儿子把钱拿走的那一天起,赵母就开始提心吊胆地过日子。为了方便儿子炒股,她勒紧裤带,买回一部录像机,每天按时录下股市行情和有关信息,供儿子炒股参考。
(三)
1996年12月底,中国股民经历了一次巨大的阵痛,使他们真切掂出“风险”两个字的份量。秦泳贵和赵军也未能幸免,所购股票均不同程度地被套牢。
眼见婚期一天天逼近,赵军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便向秦泳贵倾吐着自己的苦恼。秦泳贵不以为然地说:“股市玩的就是心跳,如果你这点承受能力都没有,你就割肉跑掉算了,而且今后再也不要炒股了。”
赵军见师傅如此激将自己,也就不好意思再说什么。
秦泳贵拍了拍赵军的肩膀,安慰他说:“明年是大牛年——香港要回归,十五大要召开。大牛年必然会带来大牛市。我看这走势不会再跌了,过不了几天就会反弹,咱们师徒两就放开胆子炒一回‘九七概念’吧!”
秦泳贵的“牛向思维”犹如给赵军注入了 一支兴奋剂,师徒俩携手并进,继续在股海里扑腾。然而,股市不相信高谈阔论。新的一年也没给秦泳贵师徒带来好运。那段时间,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俩买什么亏什么。
跌跌跌,大盘一路狂泻。到后来,赵军简直不敢再去股市,他将代码卡干脆交给了师傅:“随你炒去吧,我眼不看心不烦,免得整天伤心流泪,无精打采。”
为了让师傅有更多的时间去替自己捞本,他常常主动为师傅顶班。师傅泡在证券交易所,中午不能回家,他便将师傅的儿子从学校接到自己家吃饭。转眼间已进入1997年4月。股市跌跌涨涨,没有什么大的起色,赵军的心情一天比一天糟。
4月25日黄昏,他拖着沉重的步履朝家里走去。刚上楼梯,便听到母亲和父亲在走道中嘀咕什么。
“五一快到了,可军儿的股票仍然被套得牢牢的,这婚事该怎么办呢?”母亲的叹息如钢刀般刺痛了赵军的心,他不由悲从中来,不想一脚踩空,便从楼梯上滚了下来,把腿也给摔伤了。
(四)
赵军住进医院,婚期不得不推至6月22日。
几天后,师傅提着水果上医院看他。他正躺在床上看一本有关股票方面的书籍。见师傅来了,赶紧起身相迎。没等师傅坐定,他便急不可待地问:“这几天,股票行情如何?”“还行。前天,我们买的一种新股还涨停了呢!今天早上我将其全抛了。我粗略给你算了一下,基本上可以平仓了。如果照这个势头发展下去,到6月22日,你赚个一二万应该是没有问题的。”
但是人算不如天算,1997年5月,秦泳贵、赵军和中国的许多股民一样,再次经受了一场切肤之痛。赵军拿着计算器算了一遍又一遍:唉,又亏了一万八。彩电、冰箱、空调、卡拉OK,我玩掉了四大件啊,我怎么向父母交待?怎么向未婚妻交待?更重要的是我这脸面往哪儿搁呢?
赵军是个生性多疑的人,自股票被套之后,他常常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怀疑师傅是否做了手脚。6月10日,他在秦家的写字台上无意中发现了师傅炒股的电话委托密码,他默默将其记下。第二天上午,他通过电话查询,得知师傅的股票余额,他揿动计算器的按键,想知道如果脱手,究竟能卖多少钱。显示屏上跳出的数字是5.8万元,这么说,师傅也和自己一样被套牢了,因为前几天,秦泳贵向他透过底,说他帐上的股票可以卖到8万多元。
事情弄清楚了,赵军对师傅的猜疑消除了,但对师傅的怨恨却有增无减。他想,当初,如果不是你秦泳贵带头炒股,我也不至于眼红追随。如果不是你秦泳贵说大话吹牛皮,我也不会倾其所有,拿出结婚的钱做赌注。还有12天,自己就要结婚了,可帐上的股票只能卖1万多元了。如果割肉抛掉,那么亏损的窟窿将永远填不起来了。但不抛吧,拿什么钱去办婚事呢?突然,他的目光又落到计算器上显示的数字上,那5万块钱如果是属于自己的那该多好啊,那样办婚事就绰绰有余了。
他漫不经心提起笔来,鬼使神差地模仿起师傅的签名来,乖乖,还真有点像呢!这一重大发现使他欣喜若狂,一个罪恶的念头在他脑海里一闪而过。良久,他拨通了证券交易所的电话,报出秦泳贵的委托密码:“对,把帐上的股票统统给我抛掉。”但没有师傅的代码卡和身份证是无论如何取不出钱的。妈的,一不做二不休,赵军贪婪的双眼里露出可怕的凶光。
(五)
6月12日上午,赵军起了一个大早,他提着4个油饼和两袋豆浆来到秦泳贵家里: “师傅,快来吃早点,我才买的新鲜豆浆。”秦泳贵拿出两个瓷碗,将豆浆分别倒进里面,赵军随手端了一碗一饮而尽,剩的一碗一个劲儿催师傅快喝。秦泳贵在赵军到来之前,刚吃过早点,并喝了一大杯牛奶,所以说什么也不肯喝那豆浆。赵军不由暗暗叫苦。豆浆中放了大量的安眠药,如果师傅不喝,他昨夜想好的计划就会泡汤。看来只有采取第二套方案了。他摸了摸随身带来的一个白色铅球,正准备向师傅砸去之时,秦泳贵笑着发话了:“坐嘛,来回走干什么?我知道你很着急,还有10天就要结婚了。这几天,如果有一点反弹,我就替你把股票抛了,如果钱不够,我的股票也可以抛一点,来日方长,你的亏损,日后我替你补上。”
听师傅这么一说,赵军不由得心头一热,紧握着铅球的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时针指向9点,秦泳贵起身准备去证券市场看看行情。不行,他如果今天要炒股,马上就会发现问题,凭着师傅的机灵劲,他一定会怀疑到我的头上来的。赵军想到这里,不由倒抽一口冷气,他狠狠心再次抓起铅球,猛地向师傅的头上砸去。秦泳贵倒在地上,两眼惊讶地看着他:“你,你干什么?”
“师傅,我对不起你了。我太需要钱了。”赵军说完,挥动铅球狠命地向秦泳贵头上砸去。
这时,门外响起敲门声,赵军赶紧将秦泳贵从客厅拖到卧室,并扯过床上的枕巾将其嘴堵上。接着从厨房找来一把菜刀向其脖子上乱砍……可怜的秦泳贵就这么悲惨地死在自己徒弟的手中。
赵军找到秦的身份证和交易卡,租车逃回家中,换下沾有师傅鲜血的衣服,然后直奔证券交易所取钱。
“同志,你的名字没有写对,请再写一遍。”柜台内的出纳员小声提醒着赵军。
赵军想,我昨夜专门练习摹仿师傅的笔迹,难道还会有错?他大笔一挥,又写上秦润贵三个字。这里需要说明的是,秦泳贵有两个名字,身份证上是秦泳贵,可在厂里,大家都叫他润贵。赵军不知,因而还是写的“秦润贵”三个字。出纳员正色道: “这交易卡不是你的吧?”做贼心虚的赵军一听这话,知道自己已经露了馅,赶紧解释道:“我是帮别人取的。如果取不到就算了,我让他自己来取!”
溜出证券交易所,他突然记起,现场还留有两个油饼,他害怕上面留有自己的指印,于是租车赶到秦家毁灭罪证。
当天下午5点40分,秦泳贵的妻子刘美芳下班回家,打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天啊,丈夫已死在卧室的地上,头上血肉模糊,其状惨不忍睹,她立即拨通了110报警电话。
10分钟后,警方赶到现场,经勘察论定为熟人作案,很快赵军的疑点上升,被定为1号犯罪嫌疑人。警方速与钢管厂保卫科联系,要求立即控制赵军,不能让其跑掉。
赵军的母亲听说秦泳贵被害的消息后,禁不住失声痛哭:“秦师傅可是好人哪,那个遭雷劈的,敢对他下毒手呢?”后来,当警方带走她的儿子时,她仍然固执地说:“不可能,不可能,一定是弄错了。”
保卫干部是在本厂职工的婚宴上找到赵军的,他自以为做得人不知鬼不觉,临走,他还忘不了向在座的同事发出邀请:“大家别忘了,6月22日是我的婚期,大家一定要赏脸光临哟!
笔者特意挑在6月22日夜晚再次去了看守所,赵军眼泪汪汪地对我说:“是我自己毁了自己的幸福,我对不起妻子,对不起母亲,更对不起我的师傅。我的良心被狗吃了,我怎么能对师傅下毒手呢?那一幕太惨了,我简直不敢回忆。”他顿了顿又说:“你把我的经历写出来吧,跟炒股的朋友提个醒,让他们记住我的教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