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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8年04月24日
文体大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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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北京知青朋友

文/高建群

陕北的这一代作家,都受到北京知青的重要影响,典型的例子是路遥。有个北京知青叫陶正的,自己下来时背了个油印机,自己写文章自己发表。这令回乡知青的路遥知道了世界上还有一项营生叫写作。路遥的初恋是一位北京女知青,《人生》完稿的那一天晚上,路遥曾热泪涟涟地给我讲起他的初恋。路遥后来与另一位北京女知青结婚。

我小这一茬知青两三岁。三十年前那个飘着雪花的日子,三万名北京知青坐着大卡车来到陕北。我当时站在欢迎的人群里,记忆最深的是这么一件事:一个男知青花8块钱买了一头驴。“这么大的个东西,才8块钱!”知青很惊讶,就把它买下了。接着男知青牵着驴,女知青一个一个地骑它,像闹秧歌、耍社火一样,在县城的街道上转了半下午。后来驴高低不走了,任凭知青们喊口号、踢它,就是不走。旁边一个老乡说:“这驴是饿了!”“驴也会饿?!”知青们很惊讶,他们大约只玩过玩具动物的驴。老乡为驴鸣不平起来,说:“你都会饿,驴不会饿!”听了老乡这话,那些漂亮的女孩子们,于是纷纷从自己的黄挎包里,掏出糖果、饼干、面包,往驴的嘴里塞,其状可掬。

我有许多的北京知青朋友,如果将他们一一写出,会是一篇大文章。诗人高红十是我的朋友,我们二十年前在延安市办的创作学习班认识。那时红十已经和她的北京大学同学,写出那首著名的《青春之歌》,人民日报发了一整版,成为知青运动的宣言书,而红十本人也成为知青运动的风云人物之

1994年秋天在北京,红十大姐请我吃饭。那是一个黄叶翻飞的日子。我们去的地方是张自忠路口的老三届餐厅。席间,从第一批知青薛喜梅、邢燕子、候隽,一直谈到了后来的许多知青,谈到这一代人后来的命运,感慨颇多。而窗外翻飞的黄叶,此刻令人想起俄罗斯天才诗人叶赛宁的两句话:金黄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

写出《我的心儿在高原》的诗人梅绍静是我的朋友。她好吗?这位命运多舛的才女、艺术的殉道者。写出《干妈》的诗人叶延滨是我的朋友。还有作家陶正。哦,我这时候想起陶正的一件事。82年秋,为纪念陶正他们办的那个小报多少周年,陶正回到他插队的那个村子。他上了坡坎,突然老乡放了一个狗来咬他,他吓坏了,连滚带爬跑下坡来。站在坡底,他又喊。他说老乡明明看见他了,就是躲在门后面不出来,这使他很纳闷。后来,见他不走,终于有一个婆姨走出门,站在窑畔上喊:“喂,北京娃,你是不是来要你的知青窑来了!”原来,北京市政府当年给每个知青点上,都建有知青窑,陶正走后,这孔窑让这家老乡住了,老乡是担心他来收窑。陶正听了,哭笑不得。

这当然是个别情况,知青与老乡的感情,大多让我落泪。有个女知青叫郭林,当年修延安至延长的公路时,她拉的架子车翻了,砸断了两条腿,又到广州重接了一次。我陪她回过队,她一进村子就放声大哭,半天的时间,她把每户人家都走了一遍,给每家放上二百块钱。她搂着房东大娘哭得死去活来,一边哭一边说:“大娘呀,我以为我再见不上你了!”至今我写这短文时,我的眼睛也潮湿起来。

郭林后来转业到深圳。1994年,她插队村子的一个男孩在深圳打工,受了工伤,外资老板弃之不管。这男孩头部粉碎性破裂,同村的人走投无路,找到郭姐。郭林先拿出六万块钱(她也是工薪族,并不宽余),送这男孩到医院抢救,接着找到外资企业老板,说道:“你敢欺侮我们村子的人,我跟你没完!我要告你!”北京知青在全国(甚至全世界)各地都有势力,外资老板见有人出头了,惹不起,只好付了医疗费。后来男孩出院后,给素不相识的我写了封信,谈这事经过。我将这信,连我的介绍文章,在《延安日报》发表了。这是1995年的事。

还有很多北京知青朋友,篇幅的原因,我就不写了。不过还有两个很优秀的人,我在这里想提一笔。一是大连市市长薄熙来,也是北京知青,当年在陕北的延长县插队。还有一位叫孟祥昇,曾在有名的南泥湾担任过公社书记。这是个老大哥式的人物,南泥湾一共分了18个知青,他是领头的。在那里,他将所有的知青一个一个地送走,有的在国务院,有的在部队,二十年后才记起他自己该怎么办了。他后来好不容易联系回去,当了一个在街上拉板板车送煤球的工人。他走时我去送他,他的背已经有些驼了,拖着步子,让人想起《三套车》中“那可怜的老马”。

当年赴陕北插队的三万北京知青,而今留在陕北的,只剩三百人了。这是为了写这篇短文,我刚打电话问延安的。哦,三百壮士,高原的最后守望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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