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巧立名目横征暴敛300户农民愤然集资告状
□文/孔维国
数年来,河南省柘城县安平镇巧立名目。加重农民负担,并强行收钱收物,引起了当地群众的强烈不满。今年5月,因镇政府再次强行收钱收物,酿成干群冲突。至7月中旬,该镇大史村已有300余户农民集资1.5万余元,声称将把镇政府推上被告席,“和镇政府算一算近几年的账”。
5.15事件:镇政府抓了5位农民
1998年5月14日,安平镇副镇长冯国领、白超、政研员王洁(女)等10余人到大史村收“集资建校款”,人均30元。
在古德兴家(古本人系县水利局离休干部,其爱人和儿子是农村户口),古说交钱可以,但一定要把钱用在建校上,要给他开张收据。冯国领等人没有正规的集资票据,后来在古的强烈要求下,冯国领、白超、王洁3人联合签名,给古打了张白条。
在村民古自德家,古说家里没钱,等卖了麻再说,镇干部提出帮古卖麻折款。在双方商量如何卖麻折款的过程中,镇司法所所长张连举与古发生了激烈争吵。古德兴也加入了争吵之中(古德兴系古自德之弟),后来,古自德的侄子替他交了80元钱(古家6口人,依“镇里的规定”,应交180元)。
村民杨守礼交了100元钱,但仍差80元。镇干部从他家强行拉走了约150斤小麦。杨骂镇干部是“土匪”。
在村民古俊廷家,镇干部与古发生冲突,古被推倒在泥水里,镇干部要带他去镇政府,古的儿媳交了105元,方算了事。
这一天,镇干部的收款工作很不顺手,相当一部分群众或关门闭户,或与镇干部发生争吵甚至冲突。群众不愿交钱的主要理由是:国家有规定,集资要坚持“自愿、量力”的原则,镇政府为啥按人头摊派,人均30元?
在大史村收款受阻后,冯国领等人回到镇政府向镇党委书记杨传鹤和镇长郭宪友作了汇报。
第二天上午8时许,镇政府召开班子会。会上“大家都很气愤”,并决定集中全镇干部到大史村收款。5月15日上午9时许,以镇党委副书记张慎敏为组长的“小分队”80余人浩浩荡荡来到大史村。
镇长郭宪友等留守在柏油路上,余下六七十人进入大史村收款。
在杨守礼家,镇干部让他“拿钱”,杨问:“昨天不是拿过了么,你们还拉了小麦!”镇干部答:“拉的小麦卖不掉,还要拿钱!”
杨再次骂镇干部是“土匪”。这一次,人多势众的“小分队”有数人上前卡住杨的脖子,将其按倒在地。杨仍大骂,这时一位镇干部狂叫:“朝他嘴里抹屎!”
一伙人抬着杨守礼往公路方向走,因为刚下过雨,地上泥泞一片。杨家离公路有数百米之遥,抬杨守礼的几个累了就把杨摔到泥水里。杨挣扎,并手抓污泥乱扔,这使他遭到了更多人的拳打脚踢,鼻子和嘴都流出了鲜血。“小分队”还强行抬走杨家的两台缝纫机,并把杨守礼17岁的女儿杨玉杰、15岁的外孙女代素霞也抬到公路上。
7月12日,杨玉杰羞愤难当地向笔者叙述了恶梦般的“5.15”——
当时这伙人进我家时,我正在烫衣服,听到吵闹声没敢出去,后来出去借钱。听别人说父亲被人拉走了,我就赶回家。这时,我借的两台缝纫机也被抬了出去,一部由4个人抬着往西走,我去拦,和这伙人讲理,这伙人根本不让说话。当我得知父亲被打伤,我很气愤,就坐在缝纫机上(不让抬),这时,有个女的把我拉下来,还朝泥里推。当时我浑身是泥,不知怎的,弄了一个穿警服的人身上一点泥,这个人就用拳头照我前胸猛击一拳,又抓住我的胳膊拧。后来有4个穿警服的人一起拉我(据副镇长冯国领称,穿警服的人并非警察,而是镇农机站工作人员;但据群众反映,这些人是“合同制民警”)。鞋也拉掉了,这伙人中两个人抬着胳膊,两个人抓住我的胸口。这时,有人把我的上衣掀起来,乳房、肚皮都露了出来!走有几米,又有一个人把我的裤子扒掉,当时我也没系腰带,裤子一下子被扒到大腿下边,我大叫:“我的裤子被扒掉了,我得提上!”这时一位女干部说:“不要脸,不让她提。”这时,又有人打我的头,摸我的大腿,我也不知道是谁,上衣也被脱掉了。就这样,这伙人把我强行按到吉普车里,押到安平派出所,在羁押期间,我赤着双脚,浑身都是泥水……
15岁的少女代素霞本是太康县人,但也未能幸免。当“小分队”把杨守礼父女抬走后又来抬缝纫机时,素霞不让抬:“这一部是我的!我不是你这个村的,你们不要抬!”一个男人说:“只要在他(杨守礼——笔者注)家就抬。”素霞便趴在缝纫机上,这时过来几个女人把她强行抬走,在被按进公路上的吉普车时,素霞吓得大哭大叫,但没有人理会。
在村民古自德家,小分队抢走自行车两辆、160余斤小麦及一部缝纫机之后,仍不罢休,还要牵走耕牛。古自德87岁的老父古俊杰上前一手牵着耕牛,一手举起拐杖说,谁过来牵牛他就打谁。可8旬老汉哪里是“小分队”的对手,很快有人上前用牛绳把他的一只手绑到树上,长达10多分钟。
古德兴本已交了钱,但由于他是“钉子户”,加上头一天他“工作难做,并与张连举对骂”,镇干部决定到古家“做他的工作”。30多名镇政府工作人员挤满了古家的院子,并不让群众进入院内。后来,古德兴与张慎敏等人发生激烈冲突,古用暖水瓶砸向张的头部。古被“小分队”用绳捆住双腿,向公路方向抬去,途中,古被放在泥水中“休息”,并被在泥水中拖拉。
上午11时许,杨守礼父女、代素霞、古德兴及72岁的古俊廷共5人,被“小分队”抓到镇派出所。
当天下午,数百名情绪激动的群众到镇政府抗议,向镇政府提出3点要求:一、取消各种不合理收费;二、严惩打人、抄家凶手;三、释放在押人员。
直到天黑,群众才离开镇政府大院。
古德兴被县公安局处以行政拘留15日,因古提出申诉他是正当防卫,并称自己才是真正的受害人,公安机关未对其执行。
乱收费的镇政府公开撒谎
“5.15”事件之所以上演,其根源在于安平镇政府各种各样的乱收费。
1996年12月30日,中共中央、国务院发布中发13号文件《关于切实做好减轻农民负担工作的决定》,文件对减轻农民负担做出了13条决定,其中重申了“村提留乡统筹费不超过农民人均纯收入5%”的政策。
1997年夏,安平镇征收了农业税19.40元、村提留费37.46元、乡统筹费37.64元、水费5.10元等合理费用99.60元,其中村提留乡统筹费不超过农民人均纯收入的5%。至此,该收的费都已收完了,但同年12月,镇政府却又加征人均70元的“秋征款”。
请看这张给农民打的白条:
97年12月6号安平乡秋征项目 农业特产税 人均28元 农业发展金 人均18元 程控电话人均7元 报刊杂志 人均3元 畜牧防疫 人均2元 菜棚架线 人均1.3元 农业普查 人均0.5元 户口登记 人均0.2元 建校 人均10元。
在上面这张白条中,前5项属镇级收费,计58元;后5项属村级收费,计12元。农业特产税显然属于不合理负担,因为依“13号文件”有关规定,农业税和农业特产税不得重复征收。另外,该镇收取农业特产税以“人均28元”收取,还违反了农业特产税“必须据实征收,不得向农民下指标,不得按人头、田亩平摊”的政策规定。
农业发展金也属不合理负担。党委书记杨传鹤称这笔钱都用到打井和塑料大棚上了,每个塑料大棚补助2000元,并每年包赔每亩土地300公斤小麦。而据群众反映,镇政府“沿着公路搞大棚,是眼皮子活,是显成绩,是形式主义,群众不愿搞不行,乡里强迫我们搞。头一年群众不愿意,没搞成,50多亩地荒了半年”,并说曾有不愿搞大棚的村民被弄到三轮车上游街,“游了5里路”。
关于程控电话收费,杨传鹤解释说:“95年欠邮电局22万”,“窟窿在那儿搁着,邮电局又要钱”,所以经镇党委研究决定就收了,但不知这位书记是否想过,这个“研究决定”违反了“13号文件”:“政府及部门组织兴办的道路、电力、通讯、广播电视等建设项目,不得向农民集资。”报刊杂志也没有政策依据,自然也是乱收费。畜牧防疫收费需经防疫部门与群众签订协议后方可收取,未征得群众同意也属不合理负担。
村级的不合理负担不再一一赘述。
再往前查,1996年安平镇的“秋征款”同样是人均70元,名目有“乡教学楼、农业发展金、南环路、电教、农业普查”等。
由于安平镇多年来巧立名目,加重农民负钽,引起了当地群众的强烈不满,大史村村民古自德还把镇政府告到了法院。
1997年7月23日,镇纪检书记刘业钦等数位镇干部到古自德家催收提留款。因镇干部拒绝说明所收的都是哪些费用及其合理性,古自德拒绝缴纳。在此情况下,镇干部强行拉走1250斤小麦,折款1050元。
古自德不服,于同年10月20日向县人民法院提起行政诉讼。后镇政府与古达成“协议”:古自德家庭困难,公粮款减免,已收的1050元退回900元(后实退800元);诉讼费200元由镇政府承担。
事实并非“古自德家庭困难,公粮款减免”,而是在1050元的收费中除261.30元属应交款外,其余均为不合理负担。古自德说,只要镇政府不乱收费,他一定积极交公粮。
“5.15”事件只不过是镇政府和群众矛盾激化的结果。
安平镇收取集资建校款有没有政策依据?集资过程中,是否有违法行为?7月13日,镇党委书记杨传鹤对笔者说,集资建校款是经过县政府批准实施的,安平一中断壁残垣,不建新楼不行了,人均30元的集资款,其中25元用于乡里建学校,5元用于村里小学修缮。杨说,集资款自今年5月初就开始征收,安平镇20个行政村,到5月14日,已有19个行政村完成集资任务。只有大史村因个别群众出来阻拦、煽动,致使该村一分未交,结果楼房成了半拉子工程。
那么,为什么大史村“个别群众出来阻拦、煽动”,不交集资款呢?该村群众说,我们不交钱是有法律依据的。《农村教育集资管理办法》有规定,农村教育集资要“自愿,量力”,镇政府为什么偏要按人头摊派?
在杨传鹤的办公室里,杨递给笔者一份《关于安平镇大史村个别村民阻挠妨碍镇村干部开展工作的情况反映》。笔者发现,这份呈报给省、市、县领导的《情况反映》公开撒谎:其一、杨守礼等5月15日上午被送进派出所后,“经说服教育认错后,并于当天让其女儿、外孙女回家。”而据笔者了解,杨守礼及其女儿、外孙女在派出所呆有48个小时(5月16日上午8时前系羁押,之后派出所让杨守礼等人回家,杨等不走,要向镇政府讨“说法”);其二、在“5.15”事件中,“全体工作人员无一人打人、骂人,无一人有什么过激违法行为。”
镇政府工作人员到底有没有“过激违法行为”?
村民刘巧燕等证实了杨玉杰的遭遇。她说:“当看到一个小孩子被弄成这个样子,好多人都哭了,但没有一个敢吭声。后来我也看不下去了,掉了几滴眼泪就回家了。”
村民杨付份证实:“一伙人抬着四肢,从泥水里拉着朝西走,半路里,抬一阵,朝水泥里揉一阵,杨守礼挣扎,他们一伙人你踢我打,(杨)鼻、嘴全淌血了。”
村民杨学君证实:“……这时古德兴已被镇政府工作人员包围了,群众均不让进古德兴的院……半小时后,只见古德兴双手双脚被捆住,有4个人抬着出来往西走。”
“小分队”的粗暴行径还吓病了一位中年妇女。5月15日那天,45岁的焦莲花看见古德兴被绳子捆住,有几个人在地上拖他,古满嘴是血,浑身是泥。平时胆小怕事的焦莲花吓坏了,浑身哆嗦,说不出话来,慌忙回家。在家门口就昏过去了,几个孩子把她架到屋里后,大约过了两个小时,她才醒过来。之后,连续4夜动不动就浑身哆嗦,说不出话。为了治这种“怪病”,她已花去970元,到今还吃着药。焦莲花对记者说:“只要一提那天的事,我就害怕,一怕晚上就犯病。”
群众集资,镇政府即将坐上被告席
“5.15”事件后,大史村群众把有关情况反映到了河南省农民负担监督管理委员会办公室(简称农监办),省农监办于5月28日责成柘城县农监办查处。截至7月13日,柘城县农监办尚未公开调查结果。
而此时,大史村群众已集资1.5万余元,准备提起行政诉讼,把镇政府推上被告席。一些群众翻开省农监办印制的“农民负担文件选编”对记者说:中央有规定,“对非法向农民收取钱物的,农民有权拒交,有权向上级有关部门反映,有权向人民法院起诉”。
据了解,共有300多家农户捐了款。捐款农民分两部分,一部分只捐款但不参加打官司,另一部分是既捐款又集体当原告,后者占60%以上。村民古可生说,我虽然不参加打官司,但我家捐了几十元钱,镇里多收了那么多钱,我出几十块钱打官司,算个啥?镇干部下来收款时,爱砸门、抢东西、牵牛牵羊,还抓人,早该告他们!
由于镇政府与大史村群众矛盾激化,目前该村群众连本应负担的税费也暂未缴纳。据杨传鹤讲,到7月13日,大史村已征收了20多天的夏征粮仅完成了12%,而前些年“都是在一个星期之内100%完成”。
出现如此尴尬的局面,安平镇该作何感想呢?
大史村农民依靠法律和政策保护自己的合法权益不受侵犯,本是依法行使自己的权利,但安平镇政府在《情况反映》中说:“古德兴一意孤行,决心和党委、政府对抗到底。其煽动活动有增无减,整个安平镇安定团结社会稳定的良好局面遭到了破坏。”杨传鹤还说,古德兴的目的是要推翻基层政权。而安平镇政府近1500字的《情况反映》,对镇政府的违法行为只字未提。
目前,镇政府已将在大史村收的集资建校款退还给农民,但当地群众说,官司还要打。“我们要在法庭上和镇政府算一算近几年的账,看看镇政府到底多收了多少钱,收的钱花到哪里去了。这个要向群众公开,要说清楚!”
图片说明
1、大史村农民表示要告状。2、杨玉杰至今羞愤难当。3、八旬老人古俊杰就是被绑在身边的这棵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