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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版日期:1999年01月22日

陕西工人报头版 出国务工警示录 108岁的崆峒山老人 某长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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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国务工警示录

——东北72名劳务人员境内被骗案纪实

口文/李树果

赴老挝修筑公路,日薪普通工为18美元,技工为25美元。这一工资待遇吸引了众多求职无门的下岗职工和致富无路的农民。

抚顺市正发劳务中心本没有出国劳务经营项目,却与72人签订赴老挝修筑公路的《劳务合同》。

劳务人员带着自己、家人及亲友的希望来到昆明后,却发现疑点重重,深感被骗,便向当地公安机关发出求救。

劳务人员返回后,把正发劳务中心经理送上公堂。官司虽然赢了,可尚欠百余万元的劳务费却分文未得。

受害人原本就难以维持生计,现又面临逼还借款、债台高筑、家庭破裂、住房被占、有家难归种种困境,甚至走投无路。

满怀喜悦踏上征程

去年,春节刚过,一则招收赴老挝劳务人员的信息使东北那些求职无门的下岗职工和致富无路的农民奔走相告,兴奋不已。

这确实是一则极有诱惑力的《招工简章》。招收赴老挝修建公路的出国劳务人员300名;凡年满18至45周岁、身体健康的男性公民均可参加报名;出国期限为3年,由招方负责办理入境及3年居住证件;日薪普通工为18美元,技工为25美元,按月付给;劳务人员从出发地至老挝工地的差旅费由招方承担,并包吃包住;总费用为3万元,一次性交齐。落款:抚顺市正发劳务中心。

精明的人算了一笔细帐:按规定,一年普通工可挣6480美元;技工可挣9000美元。就拿8的汇率来兑换人民币,普通工和技工一年可分别挣到5万多元和7万多元,3年分别可挣15万余元和21万余元。这对下岗职工和农民来说,无疑是一笔可观的收入。

有的下岗职工说:“咱已经在家呆了好几年了,有时找点零活干,也挣不到几个钱。如果能出国劳务,一年就等于在单位上10年班的收入,这个千载难逢的大好机遇可不能错过啊!”

有的农民说:“咱在家起早贪黑地干一年,只能对付个一家人够吃。要是能出国干上3年,咱也成十几万元的富裕户了,就是再苦再累咱也得出去!

不知是人们穷怕了,还是被骗怕了,想报名的人几乎都担心这不是真的。于是,大家便纷纷找到抚顺正发劳务中心经理依大成。一时间,依经理办公室咨询的电话一个接着一个,前来咨询的人也络绎不绝。60多岁的依经理总是不厌其烦地给大家一一作答。

“我们正发劳务中心,是市政府办公厅老干部服务中心兴办的一个企业,是属于政府办的,绝不会骗人!”

“我们上级主管部门抚顺正发工贸总公司总经理赵庆昌,是我们的老市长(市政府原常务副市长)。这次招工的300个名额,就是老市长通过考察联系的。如果你们不相信我,还不相信我们的老市长吗?”

依经理还说,年初,他们办的第一批赴老挝的26名劳务人员,已在老挝干上活了。一些施工用的机械设备已陆续进到现场,仅汽车就进了30多台。工程预付款也到位了,暂住房也正在建设中,现在就等第二批人员去了,你们还有啥怀疑的!

这期间,依经理还经常拿出第一批人员在老挝境内照的像片给大家看,同时,还有声有色地给大家讲一些老挝的风土人情及自己在老挝被视为“寿星”的故事。

一切疑虑都云消雾散了。大家争先恐后地报名。最后,许哲洙、许民和齐伟等72人报上了名。其中,辽宁省抚顺地区32人,吉林省长春和延边地区40人。他们均是下岗职工和农民。报上名的,四处借钱,向正发劳务中心交付了3万元的劳务费,同时与该中心签订了《劳务合同》。

临出发前的半个月,依经理召集大家开了个小会,说明了两个问题:一是委托他招工的东北海洋建筑安装工程公司向他多要了费用,因此每人还需交纳5000元劳务费;二是为了躲开老挝3个月的雨季,大家先在昆明修一条38公里的公路,工资待遇等与出国干劳务一样。尽管大家感到再借钱有一定难度,但觉得事情已到这一步了,也都认了。

1998年6月16日晚8点20分,72人带着自己、家人、亲友的希望,愉快地踏上了赴老挝的征程。

疑点重重拒签合同

6月9日,72名劳务人员住进了昆明向阳旅社。当天下午,东北海洋建筑安装工程公司经理徐维海给大家介绍了老挝、昆明工程情况,说明了工资待遇和出国条件等情况,并马上要与大家签劳务合同。可72人听后,均感到疑点重重,拒签合同。

疑点之一:正发劳务中心是受东北海洋公司委托招收赴老挝劳务人员的。按理,赴老挝劳务人员应与东北海洋公司签订劳务合同。可此时,却让劳务人员与北京远望公司签订劳务合同。这突然冒出的远望公司到底是干什么的?

疑点之二:《招工简章》清楚写着赴老挝修公路,可此时却变成了建一座电厂、一个水泥厂和一个水坝;原说到昆明修一条公路,现在变成了建筑一百栋别墅和一座点式楼。工程的变化,招收的劳务人员也应随之变化。为什么变化如此快呢?

疑点之三:出发前定的日工资,无论在老挝,还是在昆明,都应是18至25美元,但到了昆明却变成了计件工资,而且还没有定额标准。

疑点之四:原定劳务人员在昆明躲过3个月雨季之后全部出国,可现在改为昆明施工一年左右,仅挑选少部分骨干出国。如果这样的话,大多数劳务人员也就出不了国了。

点点疑虑,就像把把尖刀刺痛每个人的心。此时,72名劳务人员像炸了锅:

“这不明明是在骗我们吗!”

“说死说活也不能与徐维海(北京远望公司)签那份合同啊!”

朴实而善良的劳务人员,此时虽然明知这是一场骗局,但还抱着能出国的一线希望,强烈要求依大成派人调查核实。徐维海称,一百栋别墅和一栋点式楼建在该市最富裕的宜良县。可劳务人员到宜良县政府办公室和城建局询问时,得到的回答均是:“根本不存在这个工程项目。”可就在这时,他们又遇到了逃回昆明的第一批赴老挝人员。从中得知,老挝根本没有依、徐所说的工程。他们临时干了几个涵洞,一分钱也没给;给他们办的3年居住证件,实际上是3个月的暂住证,过期后是冒着生命危险逃回云南的。至此,72人出国挣大钱的美梦彻底破灭了。

然而,就在这种情况下,依大成还对大家讲:徐维海说的那些都是真的,我把大家领到这块就算完成使命,如果你们拒签合同的话,一切后果自负。大家便到昆明市公安局西江分局大官楼派出所报了案。派出所经调查后向依大成及72名劳务人员宣布:海洋公司在老挝没有施工项目;海洋公司没有出国劳务的经营项目;奉劝依大成带72名劳务人员返回抚顺。

6月30日,人们怀着气愤和无奈踏上了返回东北的列车。

万般无奈群体上访

中国的老百姓最朴实、最善良,在这一点上,72名下岗职工和农民体现得尤为充分。他们明知这次是被骗了,但觉得只要能把钱如数、如期返回就认了,有的甚至对往返路费都想自己承担。合同上白纸黑字清楚地写着:由于甲方原因,劳务人员未能出国,所收劳务费用在7日内全部返回。依大成在昆明也不止一次地说:“请大家放心,不能让你们受一分钱的损失,保证在7天内就将劳务费全部返回。”这72名劳务人员也都相信了他,在返回的列车上,像什么事也没发生一样。

7月4日,听话的72名劳务人员返回抚顺后,耐心等待着7天后的返款。7月10日早8点,大家都准时来到正发劳务中心,但发现该中心办公室的门紧锁着。等了两个多小时,也没见一个人来。这时,有的劳务人员说:“昨天,他们还告诉咱们今天8点来取钱呢,怎么现在一个人也没有,是不是跑了?”大家一下子变得紧张起来。此时,劳务人员不知给依大成及其工作人员打了多少次传呼和手机,可谁也不回话;与此同时,有的劳务人员“打的”赴往百里以外的新宾满族自治县百花乡村依大成的家,还有的到该中心工作人员依宾和赵宝武(依大成的姑娘和姑爷)的家,均是人去楼空。这时,劳务人员全傻了,于是向抚顺市公安局报了案。

依大成的逃跑,就意味着72人的239.2万元劳务费无法返还。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这些劳务人员频频集体到市委、市政府上访,请市长为大家做主,讨回公道。7月19日,上访的72名劳务人员听市公安局史副局长说,这起案子是抚顺市最大的一起诈骗案,公安局已向全国发了通缉令,并派出80名警力抓捕依大成。派往云南的两个侦破小组已发现依大成的行踪,在5天内就能将其抓捕归案。听罢,劳务人员顿感返款有了希望,便给予雷鸣般的掌声。大家又听史副局长说已查封了依大成以亲友姓名在多家银行的100来万元存款,还查封了依大成的山林、汔车和房屋等财产,价值100多万元,心里又踏实许多了。

5天后依大成真的回来了。可市公安局王副局长却说,依大成构不成诈骗罪,7天之内放人。

8月14日,市信访办通知劳务人员到正发工贸总公司赵庆昌那商量返款事宜。可大家去后,赵庆昌拿出一份早以拟好的承诺书,其内容主要是:必须立即向市法院起诉;返款数额以公安局查封的数额为准;多数人返回家乡,留几名代表办理起诉;同意继续办理出国。当大家看了承诺书之后,赵庆昌说:“你们保证做到这四点并签上字,明天就给你们返款,否则就不能返款。”此时劳动人员愤愤不平:欠我们的钱本应还我们才是,为什么还要逼迫我们签这样和那样的保证啊!起不起诉是我们的权力,为什么要逼我们起诉!这次已把我们骗得够苦的了,谁还能相信他们再办理出国劳务呢!大家都拒绝签这个保证,可后来怕查封的100多万元再没了,便不情愿地签了这份承诺书。

8月16日,经市公安局经侦处,将查封的111.2万元劳务费返还给72名劳务人员。尽管这笔钱只是交劳务费的一少部分,但他们心里还是得到了一些安慰。

诉讼公堂分文未得

抚顺市正发劳务中心经理依大成共收取72人劳务费239.2万元,除经公安局返还的部分外,还尚欠127.9万元。尽管有关部门再三动员劳务人员到法院起诉,可劳务人员还是不想起诉。这时,有几名劳务人员听接待上访的有关部门负责人说,谁先起诉就先给谁返款。于是,他们就同意了起诉;可剩下的大多数劳务人员怕不起诉得不到那笔钱,也只好同意起诉了。

9月中旬,许哲洙、许民等72名劳务人员将正发劳务中心起诉到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经济庭。经济庭非常同情这些劳务人员,免收了诉讼费,并于10月7日做出判决。确认被告没有出国劳务经营项目,与原告签订的劳务合同无效,被告于判决生效后10日内返还原告127.9万元。

法院判决后,当地晚报、电视台等新闻媒体多次做了报道,几乎全市人民都知道这起轰动一时的官司:劳务人员赢了,在判决生效后10日内可得到尚欠劳务费。可只有72名劳务人员及其家人最清楚,那只是法院判决的结果,现已过去80多天了,劳务人员还是分文未得。

此时,劳务人员不理解地说:“仅几个月时间,依大成能把这100多万弄哪去呢?法律的尊严又哪去了呢?咱们平民百姓就白被骗了吗!”

12月15日,笔者来到了抚顺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庭。张庭长对笔者说,这72名劳务人员家里非常困难,不然的话就不可能出国做劳务了。这个案子还关系到社会稳定问题。因此,我院领导对这个案子比较重视,主管执行庭的副院长张学东定了几条原则:一是执行费免交;二是全力依法办案;三是尽快把此案办完。我们执行庭也在积极工作,劳务人员11月3日申请执行,我庭第二天就立案了,而且选了一个办案方法和力度都比较好的法官来办理执行。目前,经执行人协调,申请人与被申请人达成如下协议:被申请执行人于1999年1月末前偿还55万元劳务费,余额于3月末前全部还清;如果被执行人没按协议履行,申请人将按民事判决执行,并支付执行利息及申请人实际发生的差旅费。

这时笔者问:“目前看被执行人有没有把握分两期按时返还款?”张庭长回答说:依大成现在正与锦州、阜新等地联系出国事宜,我看还款问题不大。

“如果被执行人不履行这个协议怎么办?”对这个问题张庭长说:这个协议是有法律效力的,如果他不履行的话,那就是说他欺骗了劳务人员,也欺骗了法庭,那我们将加大执行力度。

“将如何加大执行力度呢?”,张庭长在回答记者这一提问时说:如果他不履行,可对他的财产和债权强制执行。并说:“他在有偿还能力情况下,如果既不履行法院判决发生效力的文书,而且又躲债、隐敝、损毁、转移,还可对他拘传。

这时,笔者又问:“他的上级主管部门工贸总公司是否负连带责任?”张庭长回答说:“可以。但有个前提,必须在第一被告无偿还能力的情况下。”

第二天,笔者又找到了具体执行的马清华法官。“您对尚欠劳务人员127.9万元资金的去向是否清楚?”他说:“我现在只知道有几家欠款的单位,也没多少钱,其它的我不清楚。”从此走后,笔者又找到了经济庭万庭长。他说:在法庭审理时,依大成交给法庭一份资金去向清单,我没有核实。因为他属于经济犯罪,我没必要核实。换句话说,他都是虚假的,我也得这么判。并说:如果他的债权是属实的话,在执行时也可代位执行。

目前,72名劳务人员也只好等待协议规定的那两期还款了,但也担心那是一纸空文。

陷入困境走投无路

72名劳务人员生活本来就很困难,而折腾了一年又没有挣到一分钱,反而却被骗走了上万元钱,这对他们来说无疑是雪上加霜。

这72名劳务人员,无论是下岗职工,还是农民,他们交的3万余元劳务费几乎都不是自己的钱,而是从亲属、朋友、邻居、同事、同学、战友那借的,一般都借了4至5家,最多借了8家,并答应3至6个月偿还。因此,这些劳务人员被骗返回之后,特别是法院判决后,债主都怕借出的钱拿不回来,便纷纷登门讨债;尤其是农村要钱的人一来就往炕上一坐,一坐就是一天,家里常常坐着一炕人。因借主还不上钱,有的债主便反目成仇、吵闹不休,甚至大打出手。劳务人员刘德利对记者说:“我从胜利矿下岗已4年了,爱人也是下岗的,单位一分钱也不给。于是,从7家借了3万余元。没想到,我让人给骗了!”他还对笔者说:“我小姨子单位搞房改,如耽误了交钱的时间,将错过买房的机会,因此她多次向我讨要借她的5000元钱。我明知她急需用钱,可我上哪去弄去啊!一天,她便到我家大闹一场,我妻子对妹妹又无法劝说,只好跑到别人家偷偷地流泪。”

从百里外赶来的清原县北三家乡黑什木村36岁的杜德义,一见到笔者便说:“您看着我脑门上这个三角形大伤疤,就是被债主用石头打的,当时鲜血直流,到医院缝了4针。”这时,他又卷起左腿的裤腿说:“你再看看我膝盖上这个一寸多长的大口子,也是那个债主用铁锹砍的,在家躺了20多天才能下地。”他告诉笔者:砍我的人是借给我1.5万元的债主,当时说的是3个月还,可过了半年也还不上,人家能不急眼嘛!

笔者在与劳务人员交谈中得知,农民借的钱,抚顺地区月利息是3分钱,吉林地区竟高达4至5分钱。就按每人1万元欠款来计算,每人每月将增欠300至500元,一年就是3600至6000元,这是个多么可怕的数字啊!北三家村34岁的肖连军说:我在这次办理出国之前就欠债1000多元,我交的劳务费共借了7家,其中的5000元是用一位残疾人的存折到银行抵押贷的款,期限为6个月。可骗走的钱也要不回来,我根本还不上这笔钱。现在银行就要用这个存折来顶,我实在不忍心动用这位残疾人的存折,我便张罗把自己的住房卖了,用这笔钱来还借款。可我媳妇跟我急眼了,她说:“你有能耐就想法还钱,你要是把房子卖了,我就和你离婚。他一气之下跑回了娘家。”

许多劳务人员被骗的钱要不回来,在精神上还受到了严重打击。笔者来到劳务人员杨洪有家时,见他坐在床上,右脚用棉纱紧紧地包扎着。他气愤地对笔者说:“我已在建筑公司下岗3年了,我爱人又是个失去单臂的甲级残废,孩子又在念初中,可以说家里非常困难。感到这次出国劳务是市政府劳动中心办的,我们就相信了。没想到,慎重加小心还是受骗了。我也不能整天坐在家里等着要钱,便到一家个体企业干零活,由于脑袋里总是考虑被骗的钱怎么能要回来,干活时精神也不集中,便把右脚伸到压铁机里,造成3个脚趾粉碎性骨折的重伤。你说,以后我们这一家日子可怎么过啊!”劳务人员还告诉记者,清原满族自治县三家村农民宋根发,交的3万余元劳务费都是他父亲给拿的。他父亲今年66岁,患有高血压,心脏也不太好。他听到依大成携款逃跑,警方正在抓捕时,便上了一股急火气死了……

(题图剑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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