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磨一剑
——咸阳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十年发展纪事
冯瑜 周炜
风萧萧兮渭水寒
咸阳市渭阳东路的尽头,有一座普通的四层小楼,在1989年以前,东来西往的人没有人注意它。它也确实太不起眼了。周围的人只知道这楼里住的是咸阳渭城区第一建筑工程公司,一天到晚死气沉沉,斑驳的墙面和灰乎乎的颜色、雾濛濛的玻璃,象个一头灰土的老太婆,除了表示她年老体衰以外,年轻时的俏丽影子是一丝一毫也找不出来了。她天生原本就不是这般模样。1959年诞生时,在咸阳市就是大美人一个,那时咸阳市的楼房差不多都是她盖的,建设单位想让她盖楼,一天跑几趟,工程款“哗哗”地往帐上打,她不为之所动,因为她要按计划安排施工,把你还没有安排上呢。那时的一建司风光得很,人见人爱。然而世事多变,沧海桑田,时光走到1989年的时候,随着计划经济的萎缩,政府给的活越来越少,一建司慢慢地象一个家道败落的破落户,蓬头垢面变得谁见了都不认识了。
谁还能认识她呢?这个昔日的美人早已没有了当年的光采。机关宣布放假,各回各家,干部不敢来公司,外面欠了100多万,要债的把门都能踢破。树倒猢狲散,500多名职工四散落荒,摆摊的,蹬三轮的,有点力气的给包工头去和灰砌墙,有点技术的去搞装修。只是可怜了100多名退休职工,年事已高,无力无能,一个月二三十块钱的退休费已停发半年,更不要说医疗费了。公司没了指望,于是便找政府,几十名退休工人集体到区政府上访。
外界纷纷议论,一建司完了,塌火了……
面对一建司这个状况,区政府也坐不住了,1989年9月,区上的工作组进驻一建司。半个多月的调查,得出的结论是:
“区建一公司当前处于思想乱、组织散、经济烂的状况,必须尽快治理整顿;
“公司财产丢失十分严重;
“公司处于瘫痪无政府状态;
“问题的产生形成除了社会竞争缺乏活力外,最根本的原因是领导班子问题;
工作组找出了问题的症结,公司一盘散沙,群龙无首,必然回天乏术,必须选出一个重整旧山河的领头人。
职工的选择是慎重的。30岁的工会干部阮德虎坐上了一建司经理兼党委副书记的交椅。
这把椅子不好坐
阮德虎怎么也没有想到,群众和上级会相中他,在企业四面楚歌声中将他推上浪尖。
他有什么,什么都没有。他原在安徽老家教书,76年父亲退休,他接班顶替来到公司,一个外地人,一介文弱书生,没有后台,没有帮手,来公司就搞工会工作,现在突然坐上这把椅子,他觉得屁股底下火烧火燎,椅背上似有无数钢针。这把椅子怎么坐?他跑去找区委吴副书记,小心翼翼地提出为了企业的前途,为了几百名职工的生计,是不是考虑…
“你是党员,你不干谁干。”吴书记不愧是做思想工作的高手,一开始先用党性原则将阮德虎镇住,然后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年轻,又有文凭,当过教师,干过工会,最了解职工,又熟悉建筑行业,领导和群众信任你,在关键时刻要你当经理,难道你不了解大家的良苦用心?难道你就忍心看着公司垮台几百名退休职工啼饥号寒?德虎,你就大胆干吧,死马当作活马医,领导和群众支持你,相信你能在一建司创出奇迹来。”
阮德虎再没说一句话。他到几个退休职工家去看了一看。他父亲也是一建司的退休职工,那几个老工人应该都算他的叔辈,可是现在穷得连吃饭都成问题。老工人师荣斌拉着他的手,哽咽着说:“德虎,我们怎样生活呀?”看着老人昏浊的泪水,阮德虎不由得鼻子发酸。老吾老以及人之老,谁没有老的时候,青年工人要活干,退休职工要饭吃,他没有选择的余地,只有义无反顾地去坐那把危机四伏的椅子。
“阮德虎上台,最多半年。”有人预测。
这预测不是空穴来风,一建司不到两年已换了四任领导。穷企业栽干部已不是什么新发现。阮德虎盘算了一下家底,各施工队一年上交公司管理费仅6万元,这6万元能够干什么用?一公司属老化企业,经济包袱比区上任何企业都重,不算额外开支,光退休工人一年的工资就是15万元,再加上医药费,机关行政管理人员工资,办公费、职工住院、丧葬抚恤等常规开支,一年最少要33万元,这区区6万元杯水车薪一分钱揭成两张花也不够。钱都跑到那里去了?
一了解他才发现,由于实行个人承包责任制,给了施工队承包人适当的人、财、物权,各承包人实际成了公司的二老板,和公司的合同迟迟不能兑现,长期拖欠公司管理费,公司对施工队已完全失控,形成枝强干弱的局面,承包人将钱拿走,造成机关瘫痪和退休工资无钱发放。这绝不是“承包责任制”的弊端,而是管理松散造成的恶果。他果断决定,各队立即和公司兑现合同,将所有帐号收归公司统一管理。
这一下捅了马蜂窝,施工队立时就炸了锅,这不是断人财路是什么?你阮德虎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有到办公室骂的,有晚上到家里来找的,有企图用钱贿赂的,有的干脆诉到法院,甚至有人叫老婆来闹,混乱中阮德虎脸上还挨了一爪,直到现在还有一道疤痕。
阮德虎没有退缩,攘外必先安内,内部整治不好,如何齐心协力参与市场竞争。等他们都闹够了,阮德虎才给他们算账。别的公司承包人上交管理费都在10%以上,一建司当时却只有4%,这样低还不兑现,良心何在?工程合同是公司签的,钱挣下你们拿走了,欠下债惹下纠纷却要公司去挨挫,这又是哪家规矩?公司办公会的决定必须执行,盛世宜怀柔,乱世用重典,不按公司的决议办,纪律伺候。
这一下那些人傻了眼,没想到这个书生竟这样拗,软硬不吃,僵持下去估计没有好处。他们记得阮德虎刚上台时,也有人和阮德虎拗着干,有的科室居然安排不进去人,公司派的人连桌子都搬不进去,阮德虎坚决将闹事者换岗。有人扬言谁换他的岗他就要提谁的头,然而阮德虎坚信,只要我办的事符合广大职工的利益,符合公司的利益,就不怕谁提我的头。事情摆平了,阮德虎的头依然倔强地长在他自己的脖子上。他们还记得,为赶工程进度,阮德虎动员机关干部下工地参加义务劳动,懒散惯了的干部有人不到上班时间推着自行车就走了。下午一上班,阮德虎说,工人还没有下班,干部怎么能走,不到下班时间不许离开工地。有些人原本就对参加义务劳动有气,一听这话几个人就扑了上来。阮德虎严肃地说:“我安排义务劳动没有错,毛主席还参加十三陵工地劳动呢。谁不干,可以走,但明天就不要来上班。”话不多,很坚决,不服气归不服气,却没有人走了。前车之鉴,不可不警。施工队部纷纷和公司兑现承包合同,当时无法兑现的,公司也给予宽限。一个多年积攒的老大难问题解决了。
首战告捷,退休工人的工资补发了6个月,大家突然看到了一建司的希望,看到了这个年轻书生的领导艺术和人格魅力,外流的人才开始回到公司,沉默多年的一建司开始喧闹了起来。阮德虎抓住时机,在公司会上制定了三年规划:90年保生活求稳定;91年缓解困难;92年大打翻身仗,决心三年改变公司面貌。
总有一天,一建司要在咸阳盖上一座摩天大厦
90年代的咸阳建筑市场僧多粥少,最多时有240多家建筑公司在咸阳这块地盘上找饭吃,竞争的激烈程度令人不寒而栗。一建司象一个久病初愈的人,用猛药必然伤及肌体。阮德虎提出“一建”带“三开”,即抓住建筑这个拳头项目,带动开发商品楼,开发新产品,开发商业网点。利用一建司优越的地理位置,先开发商业网点,保住职工的生活。一建司是渭城区较大的企业,有“一建司稳而渭城定”之说,在这个问题上不能马虎。
门面房很快盖起来了,渭阳东路盖了几十间,文汇西路盖了几十间,那年头三产正火,很快全租了出去,一年收入就是几十万元。然后又搞钢模板、钢管租赁,一年又是几十万。有了这两个几十万垫底,后方基本稳固下来。阮德虎开始考虑抓建筑工程这个牛鼻子了。
当时的渭城一建司,要信誉没信誉,以胡子工程著称,盖了5年没交工的工程都有;要资质没资质,仅是个三级;要资金没资金,工程款垫支不起。这样的“三无”公司要在白热化的建筑市场上夺一席之地,谈何容易。眼看着咸阳市许多几十层高的大楼招标,这诱人的肥肉你沾不上边,你说火也不火,急也不急。
有一件事对阮德虎刺激最深。他坐着公司的那辆破面包车到省里的一个部门去开会,人家看门的人说啥都不让他那辆破车进去,好话说了一大堆,到底还是被挡在了门外。他咬着嘴唇跑了回来,任屈辱的泪水往肚里流。怪谁呢,只怪自己的公司穷,没有形象。必须面对现实,扎扎实实面对一建司的实际去发展。他在办公会上说:“我最瞧不起大事干不来小事不愿干的人,争不上大工程,我们就干民用工程,干小的。积沙成塔,聚腋成裘,总有一天,一建司要在咸阳给他盖一座摩天大厦。”
经理的信心感染了众人,从机关到项目部,人人都为承揽建筑任务奔忙。工程招标会上,人家高级小车出出进进,阮德虎骑一辆自行车“吱吱呀呀”地去参加,凭着一脸的忠厚和诚实的承诺,开始承接一些住宅楼工程。那些日子里,只要听说哪里有工程,阮德虎就象着了魔似的去跑。冰天雪地往彬县跑,在永寿梁上差点翻进沟里。那一年去汉中跑工程,腊月二十五从咸阳上火车一直站到洋县,下来连路都不会走,三十回到家,只给家里带回来几个过年的洋葱。跑西橡工程时,他锥间盘脱出病犯了,区长反复交待要他休息,但他放心不下,两个人搀着他去谈判。他不抽烟,可兜里老揣着一盒烟,见了人家就给人家递;他不会喝酒,可到了节骨眼上还是闭着眼睛往肚里灌……执著的追求和逐渐恢复的形象,使人们开始重新审视一建司,咸阳市建筑工地上又飘起了一建司久违的旗帜。
也许是积压的太久了,反过来形成了一股冲破地壳的可怕力量。一建司象一匹松开缰绳的骏马,在咸阳这块古都宝地上纵横驰骋。从安居工程到住宅小区,从住宅楼到学校商厦,从三层小楼到高层候车楼,楼越盖越大,档次越来越高,工程越来越多,有时近20个工地同时施工,一片人欢马叫,热气腾腾。外界都说,一建司活了。
岂止是活了,涅槃后的一建司从形象到精神完全是一个崭新的面貌。三级资质已成过去,荣登国家二级施工企业,建筑安装产值从207万一跃而上2916万,将久负的百万债务甩到了太平洋而拥有400多万的净资产,最感欣慰的是那些退休职工,曾经为二三十元退休金而哭哭啼啼四处上访的噩梦一去不返,一年15万元的退休金总额已飙升50多万。高兴的还有渭城区的父母官,他们的眼光没有错,阮德虎不仅稳住了一建司,还给他们带来了年50多万的税收,连续6年都是渭城区的纳税大户。
当然高兴的也有阮德虎,再举行招标会的时候,尽管他仍是一脸的忠厚,却没有人不认识他了,竞争对手碰到一建司不再是目中无人,而是要好好研究认真对付了。
“楼竖到那里,就是碑文,就是广告,就是一建司形象。”
从记事起,每见建筑工地,总能见到“百年大计,质量第一”的标语口号,几十年来,时代更变,工地上标语口号换了又换,而这八个字始终高高悬挂在那里,无人敢动。那时我就想,楼是住人的,万一质量有了问题塌了下来可是人命关天的大事,所以丝毫不能大意。可是在阮德虎看来这只是一个方面,建筑公司经理想地更多的,则是质量是公司的立身之本。施工不讲质量,就是没良心,就是犯罪,就是砸一建司的锅,我是公司法人,我不想蹲监狱,所以你们谁也不要想在质量上打马虎眼。
别看阮德虎看上去温文儒雅,一脸的诚恳,但若工程质量上出了问题,老阮立时就会变得象一头雄狮,六亲不认。他主持制定了公司的质量制度,要求所有工程质量验收要一次过关,不得多次维修补漏,主体达不到优良项目部罚款2万元,主体不合格,除返工外,处以返工造价一倍的罚款;造成局部返工的部门,按返工造价一倍罚款;发生基础、混凝土、墙体不合格的重大事故,项目部停工整顿,严重的退出施工现墙。
制度订出来贴在墙上,不是给人看的,阮德虎认起真来毫不手软。在电力技校工地,当楼板已上完一层时,公司发现楼板质量有问题,尽管甲方尚未发现,阮德虎下令全部停工,楼板全部拆除。一层楼的楼板,不是个小数目,全拆损失几万元,再处于罚款,手段坚决而不留情面,把个项目部经理吓得落荒而逃。
咸阳渭城中学的教学楼工程,外墙瓷片全由甲方采购,全部贴完后,白白的楼面局部地方有色差。问题出来了,责任不在公司,而甲方也认为无所谓,做一件衣服前后颜色也有色差呢,何况这是一座大楼,局部有色差无伤大碍,算了吧。但阮德虎不行,即使是材料由甲方购买,施工时为什么不检查,不挑色?不行,铲掉重来。“什么?”项目部经理差点蹦起来,“铲掉重贴要多花多少钱!”阮德虎毫不退让:“多花的钱公司认,不管是谁的责任,楼竖在那,就是碑文,就是广告,就是公司形象。别人不说是谁的责任,只说是一建司干的活。坚决铲掉重来。”项目部经理不干,阮德虎就坐在工地,不铲不走,令甲方大为感动。
工程不但要优良,工地施工也要文明。采访中我们参观了一建司的几个工地,那情景使我们眼界大开。丝毫没有我们想象脏乱差的现象,却象干净整齐的车间。各种标志醒目齐全,整齐的半硬化路面纤尘不起,现场内找不到寻常见惯的破砖乱沙、铁丝木料,所有材料整齐堆放,象等待检阅的士兵。更为惊奇的是见不到工人住宿的油毡棚大通铺,施工区生活区截然分开。我们感兴趣的是生活区,灶房内瓷片贴墙砌灶,大师傅身穿白大褂正在翻飞烹炒,阵阵菜香弥漫,好不温馨。职工宿舍延伸两排,室内一人一铺,干净豁亮。阅览室里几个下班工人正在翻阅报刊,隔壁娱乐室又传来哪个小伙的卡拉0K伴唱:“你问我爱你有多深,爱你有几分……”这是建筑工地么?这就是砖瓦沙石钢筋水泥的现场么?若不见旁边蓝色护网裹起来的大楼的高大身躯,我们还真以为误入那个工厂的家属院呢!主人没有嘲笑我们的孤陋寡闻,告诉我们一建司现在的16个工地个个如此,有些还评上了省上的“文明工地”。1998年全公司的优良工程达62%,其中省级优良工程就有5幢楼,还出现了第六项目部“幢幢优良”的质量模范。
老实人看的是今天,聪明人看的是明天
10年,3000多个日日夜夜,阮德虎把他生命中最富创造力的年华全部奉献给了一建司,在政府、外界一片赞誉之声中,他没有那种功成名就的感觉,已是咸阳市劳动模范的他又陷入苦苦的思索之中。
这10年企业确实发展了,但企业发展的后劲有多大,现行的体制能不能适应更激烈的市场竞争?咸阳市城市改造又使公司丧失了重要收入的商业网点,就连现在这坐不起眼的办公楼也在拆迁之中。他不能不考虑企业明天往哪里去。
现行体制的弊端显而易见,企业发展受到资金的不足的制约,而要求职工和企业同甘共苦仅仅靠抽象的主人翁精神也是难以奏效的,必须对企业进行改制,选择一种能被大多数职工接受的,有利于企业更大发展,反过来又能给职工和国家带来更大收益的经济组织方式。时机终于来了,省委省政府两个《决定》更加坚定了阮德虎对企业进行改革的决心。经过广大职工的支持,在渭城区政府的协助指导下,他们最终选择了股份合作制作为公司改制的方向,正式成立了咸阳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运行了40年的渭城区第一建筑工程公司终于脱掉了计划经济披给它的那件外衣,驶上了现代企业制度的轨道。
企业有了发展,有了一定的积累,但阮德虎认为远没有到刀枪入库马放南山的境地,短期行为可能能得到一部分职工的欢迎,可这是对企业、对职工长远利益的不负责任。人常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我坐在经理的位子上,就不能只考虑我个人的得失,而更多的要考虑企业的未来,于是他未雨绸缪,在咸阳市新兴的工业区金旭路和朝阳路征用了近50亩地,用作未来的公司基地,一旦资金到位,金旭路将耸起一建司的大楼,各项设施将为一建司驰骋市场经济插上腾飞的翅膀。
一建司,准确地讲,是咸阳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经过10年的磨砺,已经可以拔剑一试,与天下英雄逐鹿中原了;阮德虎,完整地说,咸阳第一建筑工程有限公司董事长,已不再是那个文弱书生,而是咸阳建筑行业一只威风凛凛的猛虎了。
1999年1月27日于西安高新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