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安“3.15”煤气大爆炸周年祭

□文/鲍曼魏雅华

１　入夜警报

1998年3月5日晚，我已下班，在家与儿子正吃晚饭。忽然听到一声沉闷的响声。响声过后不久，我家的电话铃声突然大作，不知怎么地我便有一种不祥的感觉，电话里传来我小叔子的声音。

“嫂子，你刚才听没听到响声？”“听到了，怎么回事？”

“我们隔壁的煤气站炸了！你快朝外看……”

我爬到窗户上看，只见西边的天整个都映红了，我的天！好吓人！

“你现在在哪里？”我忙问。他家就在煤气站隔壁，距离煤气站不超过500米。

“举家出逃，我们那一片的人都逃空了，不知道还有没有没逃出来的，现在通往西郊的道路都戒严了。满街道都是警察、武警、交警。公安局的宣传车上的大喇叭在喊，要求离爆炸中心方圆5公里以内的居民都要立即疏散，投亲靠友，锁好窗门，离开居所。”

“那你是怎么逃出来的？骑车还是坐车？”

骑车。这会儿连出租都没有了。出租车趁机宰人，从西郊拉到钟：楼，居然要价一百元！拉到北郊二百！真他妈的不是人。我的天，吓死人，一声巨响，一股磨菇云冲天而起，跟原子弹爆炸似的，我们那座楼朝煤气站的那面的玻璃窗玻璃全碎了，窗外一片火海，满屋子煤气味儿，好像随时都会发生爆炸，好恐怖，跟世界的末日似的

放下电话，我从窗户朝外看，只见西边的天空越发地红了，又听见一声沉闷的响声！我正想像那一片火海会是个什么样子，电话铃声再次大作！我跑过去接电话，电话里传来的是部主任的声音：

“小曼，接院长命令，马上到医院来！西安市煤气公司液化石油气管理所西郊储罐区，发生煤气大爆炸，可能很快会有大批的伤员送到我们医院来，院长要我们各科室作好准备。你马上来！”

我们医院地处西郊，距煤气站很近，必然首当其冲，我明白这个命令的份量。

“路上都戒严了呀，我怎么去？”

“想办法，走小道儿，你有办法的。”说罢，便挂了电话。

我匆匆地把儿子安顿到我妈那里，骑了自行车出门，街上到处是拉着警笛疾驰而过的警车、消防车、救护车，天色通红如火，这种景像我还从来没看到过。

我才走到西稍门什字，就看到通往西郊的道路果然戒严了。

2　无法悲伤

我骑车掉头向北，西稍门什字向北不远是桃园路，没有戒严，我一路抄小路到了医院。医院里已是灯火通明，大门敞开，真有一副临战姿态。

我的岗位是守在大门口，一有伤员送到，马上送进抢救室，组织协调各方面的力量抢救，大门口聚集着从院长到各科主任、护士长和闻讯赶来的自愿者。

凌晨两点，呼啸的救护车送来了第一批伤员，从车上抬下两个人，准确地说，两副尸块，是被烧得黑如焦炭，萎缩变形难以辨认的尸块，人早已死亡，无需抢救，只能直接送太平间了。尽管我对尸体早已见多不怪，可对于如此悲惨的尸块，我仍然不寒而栗。

死伤的消防队员在其皮带扣的里面，附有一块耐高温的合金标识，标识上有该人的代号，可以据此辨认其尸体，

大火仍然在烧，天幕依旧如同烧红的铁板，远处仍然不时传来沉闷的响声，那里是一个名符其实的战场。

凌晨时分，医院门口开来一辆消防车，车上跳下来几个心急如焚的消防战士，询问医院有没有送来副政委，一个叫贺军胜的。我们说，送来的全是尸体，都停放在太平间，你们自己去辨认吧。

这一夜我等来的只是7具尸体。想一想这些，我就想哭！

这一夜我们是在焦虑、等待、恐惧中渡过的。3　烈焰如炬

早晨8点多钟，我上了我们医院的救护车，直奔火场。

路上有两人拦车，说是中央电视台“焦点访谈”的记者，并拿了记者证给我们看，看着两个人都文质彬彬扛着摄像机，便让他们上了车。我们的车一直开到了火场最里面的消防队员身边，他们俩才下车走了。

这帮老记的敬业精神真叫人佩服，真不怕死哟！中央电视台的新闻节目，我最爱看最敬佩的就是“焦点访谈”。我觉得他们都是一些了不起的人。真想不到，他们就在我们身边。

后来听说香港的凤凰中文卫视台翌日就播出了西安煤气大爆炸的新闻，真不知他们怎么会有那么大的神通。

我在离得这么近的地方看大火，一切都看得真真切切。一只最大的煤气罐炸裂了，像一只巨大的开花石榴，悲伤地咧着大嘴哇哇地在哭，还有几只大罐顶部火苗呼呼地在烧，像一支其大无比的大火炬，火苗有几十米高，到处都是煤气味儿，我们都戴着口罩，还是双层的。灼热烤人的气浪迎面扑来。

厂区里到处是大火掠过的痕迹，厂区的那张脸也像烧伤病人的那张脸那么狰狞，到处是一片狼藉，几间平房被炸塌了，我想，那下面不知有没有被压的人？

十几只消防龙头对着着火的大罐，不停地喷射，不是朝火焰上喷，而是在朝罐体上喷，是在给罐体降温，防止再发生新的爆炸。据说，连咸阳渭南的消防车都调来了。

下午两点多我才离开火场，又累又饿又渴，整整一夜未眠，粒米未进，这一带没有一家商店开门，我想，现在世界上再没有比一瓶矿泉水更宝贵的东西了。

4　殉难群雄

西安市消防支队在3?5抢险中牺牲7人，让我们记住这些英雄的名字：副政委贺军胜、战士杨小宏、马军武、李海宁、别渭涛、刘军元、冯骥。

西安市煤气公司牺牲5人：有副经理罗宝晨，职工宋方磊、张军锋、卢照东、史沈根。

还有受重伤的三十多人正在医院抢救。

1998年3月5日16时50分，西安市煤气公司液化石油管理所容积400立方米，储存着170吨液化气的11号球罐根部突然发生泄露，大量的高压液化气从球罐的根部的漏口呼啸而出，情况危险万分！

那天，煤气公司的领导都在这里开现场会，经理吴宏权，书记王增民，副经理罗宝晨、张思忠等人立即奔向罐区，就在这几分钟的时间里，泄露的液化气已经急剧扩散成对面看不见人的漫天大雾，笼罩了共存有1170吨液化气的大小16个罐。随时都有被引爆的可能！如果发生大爆炸，这些液化气爆炸的威力，能把拥有几十万人口的整个西郊在万分之一秒内夷为平地！

公司领导当即决定，用衣物堵塞，一时间能抓到手的衣服、棉被都塞到了泄露处，然而无济于事，液化气照样泄露不止。情急之中，他们决定打开消防龙头，用强大的水龙头冲！

液化的石油气温度极低，水一碰上就凝结成了冰，结了冰的衣物根本堵不住嘶嘶喷出的液化气，浓度越来越高的液化气，在空气中凝结成雨雾，情况越来越严重。

16点51分，西安市公安消防支队接到报警，副队长贾西海当即命令所属5个中队12部消防车84名消防战士立即奔赴现场，开始了又一次在消防龙头的掩护下用棉被堵塞泄露的冲击，同时关闭了一切用电设备，禁绝一切明火，包括关闭所有的手机、传呼机、对讲机。18时5分，110报警台接到报警，西安市公安局副局长王锐立即赶赴现场，指挥抢救。

18时45分，一声巨响，闪爆终于发生，抢险现场成了一片火海，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腾空数百米高，连天空都成了一片海，火柱在云海中翻滚，像是由无数个蘑菇组成的难以胜数的蘑菇云团……

我无法平静地叙述当时都发生了些什么，就是在这万分之一秒的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是西安人没齿难忘的。

这片大火吞噬了四十多个年青的身躯，7名消防战士和5名煤气站的职工当场殒命。许多人是带着一身大火从大门里逃出来的，处在火场里的人衣服几乎全被大火在一瞬间全部烧光，急救中心那些年青的护士们拚死从火场里抬出来三十多个重伤者，其中的许多人会留下永久性的残疾。

19点15分，又发生了第二次更为强烈的闪爆，此后，又发生了第三次，第四次闪爆……大火整整烧了两天才熄灭。

我们感谢奋不顾身的英雄，正由于他们的英勇献身，周围的居民才能无一伤亡，才使这场可怕的灾难对于西郊密集的工业区，对毗邻的3507厂、西安化工厂、西安钢厂、西安制药厂等一大批大型企业有惊无险。

西安市煤气公司、西安市消防支队的吊唁厅，被西安市各界群众自动送来的花篮花圈所簇拥，到这里来吊唁的市民群众络绎不绝，从早到晚哭声不绝于耳，各界民众所流的眼泪汇成大河。

一万多难民携家带口地逃出险区，现在他们有惊无险地返回自己的家，他们能不为3?5英勇捐躯的烈士泣涕交流？能不发自内心地感谢这些义无反顾地扑向火场的英雄们吗？

我打电话给我的小叔子，问他们家的情况，他说，都回来了，我问家里人都好，他说就是孩子显然是受了惊吓，有点精神障碍。他妈妈开煤气灶炒菜，手才挨上煤气开关，孩子便惊慌万状地大叫：妈妈，千万别点火，会爆炸的！

3月9日，西安市的许多公交车自发地在车上挂上了“向3?5抢险的英雄致敬！向3-5抢险的英雄学习！”“向3*5抢险的烈士致哀！”的巨幅横额。

我去了悼念3?5英烈的吊唁厅，许多人排着长长的队朝设在吊唁厅门口的募捐箱里投钱，那场景好感人，我在那里也流了不少泪。死伤惨重的消防9中队，20个人只回来了11个。望着那空了一半的床铺，生者能不悲从中来？

我在想，据说发生泄露是因为煤气罐“年久失修”，可如此重要的易燃易爆气体的罐子，为什么会“年久失修”？居民家里的煤气罐一年还要审验一次。听到这样的结论是不是让人有些毛骨悚然，后心发凉？再则，发生泄露后，该如何正确地抢险堵露？用被子去堵，是专业煤气抢险的正确堵法吗？

除了英勇之外，我们是不是还应该多一点冷静，多一份反思？

也许我不该再说这些话，因为为了这些我们付出的代价已经太昂贵。可面对英雄们的遗属，我能不说吗？

又是一年花开花落，我来到3?5烈士们合葬的灵堂，献一束黄色的迎春花，洒一捧滚烫的热泪，这篇祭文，权当一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