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下的身影
散文 □文/黄水生
母校的小礼堂里,唐老师的追悼会隆重而肃穆。在遗体告别仪式上,阿丹凝望着唐老师的遗容,禁不住泪流满面。突然,他停下脚步,深深地三鞠躬,旋即又双膝下跪,嘭嘭嘭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人们惊讶疑惑地注视着他的举动,而作为老同学,我知道这是阿丹发自内心情之所至的行为。
唐老师是我们初中时代的班主任,那时就已年过半百,两鬓花白。阿丹与唐老师的特殊情缘,来自于阿丹当年引起的一场“校园风波”。那时教我们英语课的,是一位很有点洋味的席老师。她刚结婚不久,人长得靓丽,就是脾气有点急躁。阿丹英语成绩差,又经常在课堂上调皮捣蛋,自然免不了受席老师的责骂和惩罚。阿丹心中不服,常在我面前渲泻不满情绪。
那年9月,有了身孕的席老师每天都挺着大肚子坚持上课。有些不谙世事的同学暗暗发笑,这给了阿丹一个恶作剧的灵感。阿丹的父亲是文化馆的专业画师,阿丹从小耳濡目染,也学到了那么三鳞五爪的功夫。有一天,轮到阿丹当值日生。下午放学后,他草草扫完地,诡秘地对我一笑,说,看看我的杰作吧。当时,除了我以外,还有几个同学滞留在教室里。他说话的嗓门很大,大家齐刷刷地把目光转向他。
从讲台底下,阿丹拣了几截丢弃的粉笔头,在教室后面的黑板上涂抹起来。他随意自如地左画右描,随着时间的推移,在场的人几乎同时喊出声来:席老师!阿丹画的人像,除了脸部有点走样以外,其发型、身段、体态和衣着与席老师几乎一致。画毕,阿丹还在画像的左上角,没有指名道姓地加上一段侮辱性的旁注字样。我急急地劝阿丹把画像擦掉,他却满不在乎,将我们赶出教室,咔嚓一声上了门锁。
次日上午,第一节课恰好是英语课。上课前,教室里像开了锅一样,热闹非凡。喧哗声传扬开去,不少别的班级的学生也跑过来,趴在窗户上或挤在门边看热闹。阿丹则坐在一旁,那神气活现的样子,如得胜归来的勇士一般。上课铃响过不久,席老师像平日一样,迈着艰难的步子走进教室。她喘着气歇了歇,根本没有察觉到教室里的变化。此时,那些爱笑的女生终于忍俊不禁,咯咯咯嘻嘻嘻地笑出声来了,并时不时地回头看阿丹的画。席老师感到有点异样,她的目光猛地落在对面的黑板上。我见她的眼眶里渐渐地盈满泪水,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忽然,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声,冲出了教室。
这祸闯大了,这是我当时的反应。阿丹也没了得意劲,吓得趴在课桌上,木头人似地发愣。因为怀孩子,席老师本来身子虚。这一气,气得她病倒在床上。很快地,唐老师表情严肃地出现在我们面前。
“同学们,我想提一个问题。”唐老师顿了顿,努力控制住激动的情绪。“老师辛辛苦苦毫无保留地培养和教导你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大家面面相觑,无言以对。“那么让我告诉你们吧,”唐老师几乎是一字一顿地说道,“如果说老师有所图报的话,那就是希望现在和将来都能得到大家的理解和尊重。”唐老师看看那幅画像,话锋一转:“今天的事情,是肇事者个人的耻辱,也是我们整个班集体的耻辱。我希望那位同学勇敢地站出来,承认错误。”
课堂一片静寂,虚空一样的静寂。阿丹仍然死死地低着头,似乎没有“自首”的意思。其实这样的“案子”很好破,因为班上没有几个人会画画,况且当时有好几个人在现场。唐老师只要单个“提审”,或者叫大家写纸条“揭发”,马上就会水落石出。但唐老师没有这样做,却心平气和地说“我在操场上等着那位同学。”
初秋的太阳,依然毒辣燎人。透过窗户,只见唐老师没有躲进树荫里,而是站在阳光下,面向教室,眼眸中闪现着期望的光芒。他那斜长单薄的身影,意味深长地定格在大地上,就象等待惊喜和奇迹出现的感叹号,饱含着慈父般的浓浓情愫。5分钟过去了,10分钟过去了,豆大的汗珠从唐老师的脸颊上一点一滴淌下来。那一刻,我才开始明白,为什么人们会把教书育人赞誉为“太阳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再看阿丹,他如坐针毡地骚动不安,时而向外张望,时而低头挠腮。大约过了20来分钟,他终于呼地站了起来……。
如今,阿丹已是一家中型企业的厂长。由于率直诚实和光明磊落的品性,他得到全厂几千名工人的衷心拥戴,企业的经济效益蒸蒸日上。多年来,他一直将唐老师对他的诚实教育奉为圭臬而谨记在心,用于丈量和约束自己的日常行为,并因此获益非浅,事业有成。唐老师的明智之举,改变了一个学生的全部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