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8万元能挽回她的青春年华吗？

□文/图　阿新

一个才华横溢的优秀女教师，却因为在一次旅游中被旅行社“转卖”，而从此从幸福的天堂坠入了人间地狱。

前不久，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了一桩发人深省的案子：一位优秀青年女教师在参加一家旅行社组织的旅游时，因被旅行社“转卖”而出车祸导致高位截瘫。伤者家属在多次与责任方交涉无果的情况下，一纸诉状将责任方推上了被告席。法院在审理后判决两家旅行社赔偿这位女教师医疗费、精神损失费等共计188万余元。因为此案创下了人身损害赔偿金额的最高纪录，从而引起旅游业界内外的轩然大波。

近日，记者专程采访了此案当事人，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

旅游被“卖”，她掉进万劫不复的噩梦

2000年7月7日上午，连接成都与重庆的成渝高速公路车水马龙，一派繁忙。11时30分，成渝高速公路永川段R280KM+853M处，一声惨烈的尖叫压过马达飞转的声音传来，令人毛骨悚然。原来，一辆疾驰着的普通大巴的右后轮突然飞出，发生了严重侧翻，随之在汽车玻璃碎裂的过程中，一股股鲜血喷溅到了汽车上……

时间虽然过去了这么久，但这一幕对北京市怀柔师范学校附属小学的音乐教师宋继鸿来说却永生难忘，且时时出现在她的睡梦中，像魔鬼一般地对她纠缠不清。

宋继鸿1970年10月生，1996年从首都师范大学音乐系毕业后分配到怀柔师范学校附属小学任教。因为在平常的工作中肯学肯钻，成绩突出，2000年7月，国家教委在成都召开全国音乐教学研讨会，她荣幸成为了怀柔区教师中参加这次全国性会议的4名代表之一。

2000年6月30日，她与来自全区的其他3音乐教师及怀柔教师进修学校两名带队老师一起飞向成都，参加在四川教育学院举行的从7月1日到7月3日的为期三天的教学研讨会。

7月3日下午，会议结束，刚刚走出会场的宋继鸿与同行的几位老师被几个手拿传单的年轻人包围了，这几个年轻人追着向他们宣传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

年轻人动情的演说最终打动了他们，他们6人一致报名参加了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组织的7月4日都江堰、青城山一日游，7月5—6日的乐山、峨嵋山二日游；7月7—10日的成都、重庆、三峡、武汉四日游，并当即交纳2500元定金。

7月7日早上8点，宋继鸿与同行的老师们进入了此次四川之行的最后一个旅游行程，开始成都、重庆、三峡、武汉四日游，汽车在成渝高速公路上一路飞驰，谈笑间，汽车到了重庆市永川段，这时天下起了毛毛细雨，部分旅客因为倦怠而打起了瞌睡。但宋继鸿没睡，她在欣赏车窗外的世界，窗外的小雨，淅淅沥沥，她的心情亦如小雨般恬静安祥。

就在这时，她却惊奇地发现，自己乘坐的汽车下面，一只轮胎如离弦之箭般地飞了出去。正在她惊诧于这一切是否是幻觉的时候，车子在惯性的滑行中已经开始了剧烈的侧翻，她的腰部也随之发出了沉闷的断裂声……几乎是一刹那，她看到车窗上到处是血，自己就象飘在水面上一般，脑袋里一片空白。

“快跑啊！快跑啊！”车上的人疯也似地从车窗里爬了出去，待她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后，也想拼命逃跑，可她的身体却象灌了铅似地，怎么动也动不了，腰以下部位在汽车滑行与侧翻的过程中变得血肉模糊。她一下子懵了。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再度清醒时，她发现自己已经躺在道旁的草坪上了。这时剧烈的疼痛犹如猛虎般地向她扑了过来，她看见自己腰部以下、特别是大腿的肉上插满了玻璃，就如刺猬一般毛骨悚然，大腿内侧的肌肉也被汽车玻璃刮擦得所剩无几，甚至能看见骨头了……她觉得死神正在一步一步地走向自己。

就在宋继鸿痛苦挣扎的时候，同行的老师有的在向急驰而过的汽车招手；有的在给医院打手机；有的在跟她说着话，安慰着她……后来，终于有一辆救护车开了过来，将她送往了就近的重庆市新桥医院。

到新桥医院后，她立即被送到了重症监护室，创伤科的医生迅速对她进行了抢救。手术后，主刀医生告诉她，她是他所遇到的最可怜的病人，从腿上取下来的玻璃足有三大捧……

下肢截瘫，美满家庭从天堂坠入地狱

第二天，当醒来的宋继鸿发现自己藏在薄薄被单下的身体裹满了绷带，而且毫无知觉后，一种从未有过的悲凉迅速弥漫了全身，她伤心地哭了：自己伤成这样，该如何面对家人、面对丈夫以及学校的学生？她不敢想象，她觉得自己先前所拥有的美好的一切都从此变得虚幻而不可企及，遥远得仿佛是另一个世界。这一天她不知是怎么过来的，绝望不已的她真想以头撞墙，一死了之，但由于病床前有同行的老师严密监护着她，她没有机会。

傍晚时分，痛得迷迷糊糊的她依稀看到门外有个熟悉的身影，那个人多象自己的丈夫耿顺甫啊，她原以为是做梦，但当那个人走近了时，她激动了，强装轻松地对着丈夫灿烂地笑了笑。

丈夫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地，话未说，泪先流。戎马出身的丈夫从不轻弹男儿泪，因而当宋继鸿看到泪流满面的丈夫时，她强装笑颜的脸上也在不知不觉间爬满了盈盈珠泪：“我没什么事，你怎么来了？”她没想到，几天没见，丈夫竟然憔悴成这样。

妻子出这么大的事，耿顺甫怎么不憔悴呢？

他乘坐的飞机是傍晚时分到达重庆的，到新桥医院后，主治医生递给了他关于妻子的诊断书：“宋继鸿：……胸11椎体骨折脱位，胸11以下脊髓坏死，双下肢全瘫，双下肢肌力为0级，伴大小便失禁，右髌骨开放性骨折，全身多处软组织挫裂伤……”看了诊断书，他心痛如刀绞。更令他心痛的是，当他走进妻子所在的危重病房时，妻子居然还装着没事似的朝着他妩媚地笑着，因而当时他的泪水怎么也忍不住，唰唰唰地落了下来。

好好的一个人，自从参加一家旅行社的旅游活动之后，一下子就残废了，这个责任到底在谁？但他认为这个责任一定不会在游客自己身上，他要找到责任单位，让责任单位给妻子所造成的伤害负责。

然而，当他找到成都青旅后，成都青旅的人却根本不愿跟他多说，而是找了一个律师跟他谈，律师礼节性地表示同情后，马上递给他了一张由重庆市高等级公路行政执法大队现场勘查的认定书，对他说，认定书认定此次车祸发生的所有责任均由成都某干休所负责，如果认定书中讲成都青旅有半点责任的话，成都青旅都不会袖手旁观。可认定书中却没有这样讲，因而成都青旅一点责任也没有。看了那张事故认定书后，耿顺甫倒抽一口凉气：妻子明明是参加成都青旅组织的旅游团，怎么又突然钻出了个成都某干休所来？

后来通过艰难的了解，事情的真相才一步步显现了出来：成都青旅在宋继鸿等旅客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私下将他们转给了成都大运旅行社组团；成都大运旅行社又再次将宋继鸿等人转交给了成都某干休所进行旅游客运；成都某干休所在客运中使用了一辆没有旅游客运资格的军车作为旅游用车，从而导致车祸发生。

因而，耿顺甫又马不停蹄地找到了成都某干休所。成都某干休所虽然愿意承担责任，但所给资金却十分有限，有时候费尽周折，所要到的资金跟宋继鸿为保证健康而必须花掉的治疗费相比，简直是杯水车薪。

2000年7月14日，新桥医院给宋继鸿作了椎体内固定手术。手术后，虽然外部伤口渐渐愈合，但宋继鸿仍未脱离生命危险，因为她的内脏在车祸中受到了强烈撞击，各种机能紊乱，免疫力下降，稍有感冒就可能引发肺部感染，不易控制病情；同时，由于大小便失禁，下身极易患褥疮；截瘫长期卧床，小便回流，又易导致肾功能衰竭，并发尿毒症……

2000年7月28日，新桥医院为宋继鸿进行了植皮手术。从她左大腿取皮移植到右大腿上。

因为手术后必须进行理疗康复，经新桥医院建议，宋继鸿又于2000年10月25日转入了西南医院进行继续治疗。

宋继鸿不幸遭遇车祸，耿顺甫为了照顾她不得不丢下自己的工作，同时也为了治疗经费和生活费不得不在重庆、成都和北京三地来回奔波。

屋漏偏逢连阴雨。自从宋继鸿遭遇车祸以后，由于夫妻俩都在重庆，他们那只有4岁因为无人照顾而寄养在亲戚家里的女儿耿子月又不慎被狗咬伤。迫不得已，宋继鸿只得将女儿接到自己身边，让女儿与病床及医疗器具为伴，以病房为家。

最不幸的是，得知女儿遭遇车祸的消息以后，2000年11月12日，误以为女儿已不在人世的宋继鸿那正在生病只有53岁的父亲病情突然加重，并很快辞世。宋继鸿得知这一噩耗后伤心欲绝，几次以头撞墙，试图自杀。

然而，在治疗的过程中，责任单位却经常不给治疗费，使医院被迫停药。特别是医院建议宋继鸿进行膀胱手术和安装双下肢支具的关键时刻，责任单位再次停止了支付宋继鸿的治疗经费，医院也因欠费而停止了对宋继鸿的一切治疗。因为无钱医治，在医院里她受尽了包括部分病友在内的种种歧视。

在万般无奈的情况下，耿顺甫不得不投诉责任单位。后在有关部门的干预下，责任单位同意了给宋继鸿安双下肢支具，但却提出了一个非常苛刻的条件，那就是要安双下肢支具就必须出院，否则就不给安装费，双方为此还特地签了一个约定。

2001年7月13日，经重庆法医验伤所鉴定，宋继鸿为一级伤残，之后，她在多次要求成都某干休所支付继续治疗经费无望的情况下，被迫出院。

愤而起诉，法院判决截瘫女教师获赔188万

宋继鸿告诉记者，2000年7月7日上午出车祸时是她的第一次生命低潮的话，那她被迫出院回家的那些日子，则是她的第二次生命低潮。

她说，由于旅行社违规经营，使不该发生的事故发生了，既成终身截瘫的事实不仅残酷地剥夺了她正常人的生活，令她跌入了生不如死的噩梦之中，而且也破坏了一个原本幸福的家庭：年仅4岁的女儿失去了正常健全的母爱，只有53岁的父亲因此辞世；美满婚姻从此也只能建立在精神之上……想到正值青春韶华的自己，在事业正处百尺杆头的时候，却因为一次旅游的意外而不得不永远地离开讲台和舞台，不得不永远孤独地瘫痪在床上，与世隔绝，她就悲泪横流，伤心不已……当她再想到事故发生后，责任单位以种种理由拖延治疗费，总想逃避责任，甚至不顾事实出尔反尔时，她心里又充满了一种强烈的愤慨。

也就在那个时候，她突然明白，自己无端受害，为什么不拿起法律武器为自己讨还一个公道呢？

于是2001年11月8日，在耿顺甫的支持之下，宋继鸿委托重庆市鼎圣律师事务所何四海律师，将成都某干休所、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成都大运旅行社等三家单位告上了法庭。请求法院依法判令三被告共同赔偿自己医疗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护理费、残疾生活补助费、残疾用具费、继续治疗费、器官功能康复理疗费、被抚养人生活费、交通费、住宿费、精神抚慰金等共计3227578159元；同时让三被告承担诉讼费用。

重庆市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受理此案后，于2002年8月19日开庭审理了此案。在审判庭上，原、被告展开了激烈的争辩。原告宋继鸿诉称，2000年7月3日，根据被告成都青旅广告宣传资料所载明的内容，向成都青旅报名参加成都、重庆等地的旅游，接受其服务，并交定金2500元，形成事实旅游服务消费合同，由被告成都青旅负责该项旅游的全部服务，在接受旅游服务的过程中，陆续交纳了旅游服务余款。成都青旅却在旅客不知情的情况下，擅自私下将自己转给被告成都大运组团，被告成都大运又再次极不负责地将自己转交给被告成都某干休所进行旅游客运，被告成都某干休所则用一辆没有旅游客运资格的军车大巴运载旅客。由于该车在行驶中右后轮螺丝断裂，致使后轮脱离车体，造成自己截瘫。因而要求三被告赔偿各项医疗费、误工费等在内的各种费用322万余元。

被告成都青旅则辨称，在这一事件中，自己既不是组团社，也不是接团社，与原告宋继鸿没有合同关系，2500定金是代被告成都大运收取的，成都青旅的唯一错误是每人收取了几十元钱的介绍费，其余的4640元人民币交给了被告成都大运，同时也没有签合同，也未给原告宋继鸿等人办理旅游意外保险事宜，因而成都青旅应尽快退出本案诉讼。

被告成都大运辩称，被告成都青旅将该批游客以转团的形式委托给他们，有传真件确认，该事件产生的系列后果应由委托方被告成都青旅承担，同时认为本案应按交通事故处理办法来处理。

被告成都某干休所辩称，成都某干休所是受被告成都大运的委托，责任应由被告成都大运旅行社承担，同时亦认为本案属交通事故，已支付的费用应作为借款。

法庭审理后认为，公民的健康权受法律保护。原告宋继鸿根据被告成都中国青年旅游社的招旅广告所载明的内容和条件，“招旅广告”应视为要约邀请。而原告宋继鸿等人向被告成都中国旅行社缴纳了相关数额的定金旅游合同即成立。被告成都青旅收取定金后，在未告知原告宋继鸿的情况下，将原告宋继鸿等人擅自转给被告成都大运，且事故发生后，被告成都青旅还向原告宋继鸿等人给付了退团费，原告宋继鸿有请求人身赔偿的权利，故被告成都青旅对自己的行为所造成的损害后果应承担赔偿责任。被告成都大运不按招旅广告约定的交通工具接送旅客，对原告宋继鸿因道路交通事故而造成的Ⅰ级伤残费用亦应承担连带法律责任。对原告宋继鸿要求的精神抚慰金，结合本案的实际情况予以主张。原告宋继鸿要求被告成都某干休所的诉讼请求，因不属于本案的处理范畴，应由另一法律关系调整，故对原告宋继鸿的该项请求不予支持。

法院最后依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合同法》第十三条、第一百二十二条、《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通则》第一百一十九条、国家旅游局颁布的《旅行社管理条例实施细则》第四十四条之规定，判决如下：

一、被告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赔偿原告宋继鸿的医疗费、误工费、住院伙食补助费等费用共计1884281.91元。由被告成都大运旅行社承担连带赔偿责任。并判令判决发生法律效力后立即付清。

二、驳回原告宋继鸿要求被告成都某干休所承担赔偿责任的诉讼请求……

据悉，重庆第一中级人民法院在对此案进行判决之后，成都中国青年旅行社和成都大运旅行社都对该判决表示异议，并表示将上诉。

此案判决之后，一时在旅游业界内外引起轩然大波。

有的从业者认为，安全是旅游业的生命，如果旅游服务连旅客的安全都不能保证，那还有谁愿意参加旅游团？如果没有旅游者前来消费，那旅行社又何从生存？因而旅行社给游客造成了多大的损害，就应该承担多大的责任。事实上，在此之前因为发生意外事故进行赔付而倒闭的小旅行社不在少数。

有的从业者认为，旅客在旅游中发生意外事故在所难免，许多旅行社都给旅客、旅游车辆买了保险，为什么出了事故一定要旅行社来负全责呢？

也有的从业者认为，法院判决的赔偿金如此巨大，令人深思，因为无论是旅游意外险的1Q万元的赔偿限额，还是目前旅行社意外险20万元的赔偿限额，都不能满足赔偿需要，因而，如何合理保护旅游企业的利益也成为了一个迫在眉睫需要解决的问题。

原告宋继鸿、耿顺甫夫妇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情绪很低落。他们说，虽然法院判令被告支付188万元的赔偿金，但他们的心情依然很复杂。因为188万元换不回宋继鸿以前的健康，换不回从前家庭的美满，换不回舞台上宋继鸿曾经优美的舞姿；更换不回宋继鸿父亲53岁就早逝的生命。一场车祸让她失去了太多太多，而失去了的很多东西，对她来说都是无价的，万金不换。

图一：出车祸前曾经美丽、健康的宋继鸿。

图二：出车祸后宋继鸿只能终日与轮椅相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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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资料：目前大部分旅行社“转客”都未征求游客的意见或书面同意。旅游市场上有约三分之一的游客都属于被悄悄“转卖”的对象。因为按惯例，10人以上在机票、门票、酒店住宿方面才能享受优惠，因此，散客最易被转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