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

苏国婷

新年来临时我正在路上，我必然是在路上，任何一条路，有形的，无形的，都是路。

路在新年重新开始，前边什么也没有，白茫茫一片，白茫茫中是一块空地。空地的前面还是一块空地，隔着另一个也叫做新年的虚线的界线。这颇类似鲁迅那个著名的句子：一棵是枣树，另一棵还是枣树。不同的是，这一棵枣树每年都会结出果实，另一棵也会年年挂果，而我们这些会走动的树则不一定能够在秋天看见自己的果实，虽然我们在年初都会无师自通地“开花”，有些还开得格外热烈。站在新年的路上朝后看，似乎应该能看到许多风景，已经在其中耕耘过歌过哭过笑过，总之，已经生活过的那块叫做“去年”的空地，以及一字纵向鱼贯排列的许多块空地，应该是草木萋萋，繁花自开自谢，云水两悠然了，但是看不见，仍然是什么也没有的白茫茫的一片，如果曾经有果实，那果实也早已就像庄稼被农民收获完毕一样。早已被你——播种者摘取，不仅随身带走，而且很可能早已被享用干净，连核也不知扔到哪儿去了。只能回忆，回忆能使曾有的一切复活，让人在其中重新行走，重新呼吸本来已永远不再的空气。回忆是必须的，它使人得以从容审视来路，以为新的行程计，并且可以使没有排演便得匆匆正式演出的一次性人生重演，随时停顿，定格，从而让人生活得更多。但回忆犹如在不够明亮的灯光中临镜自照，镜中的容颜既是你的又不是你的，因为昏黄的灯光已过滤掉你脸上的雀斑，抚平了你脸上的皱纹，遮去了你脸色的憔悴，让你变得美丽起来。所以，过多地回忆甚至沉湎在回忆中的人，多多少少都是一个自恋者，自恋是以放弃了真实，因而是以放弃了现实和未来为代价的，新年对于这样的人，想来是不会显示一元复始、一切从零开始的意义的。

但清醒地意识到新年的来临，意味着两手空空地站在路上，当下收获的不过是一种人生不可承受之轻。这轻，因不可承受而无比之重。明白了这一点后，我十分理解一些人总是不让自己闲下来，手头总是要做点针线活，或者干脆忙着吃零食，“砌长城”等等行为，因为闲下来这些人便会无聊，无聊显然也是一种“不可承受之轻。”“工作着是美丽的”这句被不少人引用过的话，倒可以从这个角度来重新解释。也正因为这样，在无聊中不感到无聊，在新年到来时不曾意识到新年的潜在含义，只把新年当作一个节日来过的人，是无比幸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