衬衫梦

·散文　□文/杨萍

二十年前，我从乡下来到城里读高中。上学第一天我就发现，班里只有我一个人穿着厚厚的布衣，别人都穿薄衬衫。好心的同桌问我：“这么热你怎么不穿衬衫？”我低下头说：“我没有衬衫。”

厚厚的布衣成了我寒酸的招牌，除了同桌外，其他人都不愿和我作伴，她们还给我的厚衣服取了个很难听的名称，叫“牛皮服”。我难受极了，就请假回家，准备向母亲要钱买衬衫。

我回到家，看见母亲躺在床上呻吟。母亲有头痛的老病，久不久发作一次，今天又发作了。我要找医生来给母亲看病，母亲说：“别浪费钱，你嚼一口茶叶敷在我的额头上，熬一熬就好了。”我嚼了满满一口茶叶敷在母亲的额头上，嘴里苦苦的，心里更苦。我不忍心问母亲要钱买衬衫了，只能自己想办法。

那些年有人到乡下收购芒梗，一分钱一斤。放假后，我就上山砍芒梗卖。一个假期下来，我的手被锋利的芒叶割破十几处，但终于攒了十几块钱，足够买一件衬衫了。可偏偏在这时候，母亲的头痛病又发作了。这回敷茶叶一点不起作用，不得不请医生来看。乡下的医生也束手无策，说母亲的病拖得太久了，不好治，要赶快送医院。去医院要很多钱，父亲到处借钱，都不够，最后问我：“你砍芒梗卖，不是有一点钱吗？”我点点头，就把我的钱一张张数给父亲，总共是十五元四角，合1540斤芒梗和手上纵横交错的十几条新伤旧痕。

以后每个假期，我都上山砍芒梗卖。可是每逢我攒够买衬衫的钱时，家里就有急事要我把钱捐出来。我多么想说：“这是我买衬衫的钱。”可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因为我知道，穷苦人家永远是缺钱的，治病、交学费、买农药化肥、添置犁耙锄头……每一样都比买衬衫重要得多。渐渐地，砍芒梗成了我协助父母支撑家庭的必修课，跟买衬衫毫无关系了。

岁月在读书和砍芒梗中悄悄流失，不知不觉，我就高中毕业了。高中毕业时，要照毕业相。从别人的神情上，我看得出来，她们都不愿意跟我这个身穿“牛皮服”的人站在一起。我知趣地站在边角上，希望摄影师不要把我照进去。可是班主任偏偏把我拉到前面去，要我和第一排的同学蹲在一起。我一蹲下去，身边的那个同学就站起来。我还有一点自尊心，就对班主任说：“老师，我不想照了。”班主任把那个同学训了一通，她才很不情愿地蹲下。相片出来后，我看见，大家都挨在一起，亲亲密密的，唯有我和那个同学之间，隔着一个空位，足够再蹲一个人。这个老大的空位，是我心中永远的伤痛。

我把毕业照压在枕头下，不再看它。那一晚，我枕着毕业照做了一个梦。我梦见自己穿上洁白如雪的衬衫，飞越高山大河、城市乡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