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门僮鲜为人知的故事

□文/张振中

穿着既高级又怪异的漂亮制服，规规矩矩地站在星级酒店门口。在不少人眼里，门僮只是一种“花瓶”似的摆设。或好看招人的“西洋景”。其实这是一种误解。

初当门僮 大开眼界

张文广今年23岁，家住河南西部最贫困的伏牛山区。3年前从一家专科学校毕业后，因找不到工作，便带着女友去了深圳。当时家乡有不少人都在特区打工，他听说本县一位女大学生被当地华侨城中学聘为教师，年薪竟高达5万元！这对他和家境贫寒的女友小莉来说，无疑是一种天大的诱惑。

在火车上颠簸了一天一夜后，他们终于踏上了深圳这块神奇的土地。望着大都市的繁华夜景，身子虽极度疲乏，张文广心里却有一种难以抑制的冲动：特区的夜很美，特区的高档轿车真多！莫非这里早已蕴藏着一个属于自己的梦？

小莉身材苗条，长相清纯秀丽，再加上有点外语底子，很快在深圳有名的阳光酒店找到了工作，在客房部做服务员。张文广却没女友那么幸运，连续跑了十几天结果四处碰壁。后来多亏一位同乡帮忙，才被介绍进了一家鞋厂。第一天上班，他就感到车间里弥漫着农药水一样的怪味。后来才知道，那怪味是一种粘贴鞋的胶水散发出来的，是一种有毒气体。组长却安慰他说：时间长了你会慢慢适应的！

这家小厂经常“开夜车”。加班赶紧相当紧张，几乎没一点空闲，干累了，喘息的机会都没有。张文广在这里受不了了。好在3个月后，女友托人为他找了份工作。当时一家五星级酒店需要几名礼宾，其实说白了就是门僮。看到招聘启示，小莉就通过熟人介绍，把他引荐给了主管。

张文广是位很帅的男孩，主管面试后，对他挺满意，说小伙子长得挺体面，腰杆笔直，又很机灵，是块做礼宾的料！说起仪表的重要性，酒店前厅部经理说，门僮虽不是“花瓶”，却是酒店的第一张脸，代表着酒店的形象。女友告诉他，在涉外酒店，门僮是一个“臭豆腐职业”，看着是伺候人，做得好，小费收入比那些看上去西装革履的职业还要多！

其实想做个合格的门僮还真不容易，上岗前必须经过严格的训练，还要有一口流利的外语。单是“早上好，谢谢光临”等几句简单的礼貌用语，就得在员工休息室门口，对着进出的员工练上一星期。还得训练笑容，哪怕站一个通宵也不能露出一丁点疲倦的神色。

上班第一天，前厅部经理专门找小张谈了半个多小时。经理叮嘱他，任何一种职业都有“道”，做门僮绝对不是一个机械人在那里迎来送往。看出是真正来这里消费的，要让人家感到没进门就像个贵宾；看出到这里存有不良企图的，要让他感到刚进门就被怀疑了，注意了，让他自己抽身而退；看出是到这里捣乱的，不要得罪他，但要及时告诉领班和前厅经理；接待经常光顾的客人要随意些，要让人家感到是酒店的“自己人”，让人家感到亲切和安全；发现熟悉的客人有什么麻烦，最好想法让他从一进门就感到摆脱了麻烦……

张文广简直听傻了。

说起来挺有意思，张文广第一天上班就发了点小财。当时，一对来深圳旅游的美国老年夫妇住进酒店。一进门，张文广马上面带微笑亲切地致欢迎词。并将他们的行李——两只沉甸甸的皮箱送上楼。看到小伙子累得气喘嘘嘘，那位美国老太太挺感激，在一连串的谢谢后，还给了这位门僮30美元的小费。张文广真不敢相信眼前的事实，30美金，折合人民币就是200多元啊！还有一天晚上，一位男人醉醺醺地，没进门就跌倒了，衣袋里的手机、信用卡和上万元的钞票，摔得满地都是。小张一个箭步奔去护住了他的东西，喊来保安帮他赶忙收、捡，并把这人扶进休息室。他酒醒后，见东西一样不少，硬是塞给小张500元小费。第一个月，他的工资领了1200元，而小费的收入却有3000元之多，这在外行看来的确很不可思议，难怪有人说，特区涉外酒店的门僮，收入超过了写字楼里的白领！

酒店的第一道“防线”

陈达强是当地人，他进酒店当门僮十分偶然。小陈的父母都是大学教授。“一直以来，我的成绩都不错，由于太自负，考大学填志愿，原本有三个志愿，我只填了计算机专业，”小陈称。“不料，分数却离自己的梦想专业差了4分。”

父母很气愤，让他第二年再考，但有个条件，就是要包揽家里的所有家务。为赌气，他决定不考大学。一次偶然机会看到酒店聘人，他瞒着父母去应聘，考上后，培训了三个月，都不敢让父母知道，直到正式开始上班。“刚开始当门僮时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小陈说。“开门、关门，送行李，和气一些的还给个好脸色，大部分颐指气使。最可气的是遇到素质很低和一些无理取闹的客人。记得有一次，有一位客人行李很多，我迎上前准备将它拿到房间。酒店有规定，客人的电梯与行李电梯严格分开，于是我拿着行李准备乘行李电梯。这位外地客人十分粗暴地质问我为何不同他搭同一部电梯，弄清原因后，他竟在电梯上，将行李箱打开清点了一遍。行李送到房间后又清点了一次。”小陈说，他当时的自尊心受到了严重的打击。

此外，门僮们还常常被客人当成“出气筒”。“客人心情不好时，我们怎么做都是错。”对客人热情了，他会问你是不是想要小费。早上向他问好时，他问你为何不用英文。下午用英文向他问好时，他又称，“我是中国人，说什么外国话。”这种情况，对门僮而言是见多不怪了。“每到这时，我们还得笑嘻嘻地对他赔不是。”

“最初当门僮时，总觉得有低人一等的感觉，但受到一位老师的开导心里就豁然开朗了。老师说，其实每个人都在从事服务，在你为别人服务的同时，别人也在为你服务，你在享受别人为你服务的同时，别人也在享受你的服务，只是分工不同罢了。

思想问题解决了，在工作上也就有了快乐和干劲。后来小陈在接待各国贵宾中又悟出，门僮不仅要做好服务，更要为客人的财产安全负责。尽管自己不是保安，但可以做酒店的“第一道防线”。他说他最精心提防的是小偷。客人丢了东西，说不清小偷是“外鬼”还是“家贼”。老板为了保护声誉，只要不是大案往往不会报警，若从内部查起，有挟隙报复的，有互相攻击的，结果往往是没有找出真正的小偷，却引出一场人际风波。而敢到高档娱乐酒店来偷东西的，都不是一般的小偷，他们会进行精心包装，个个趾高气扬。但是，他们怎么也装不出真正轻松、愉快的神情。单独来的不用说，表情呆板得像来吊唁或开秘密会议；结伴来的至多不超过3个人；也有一男一女装成恋人的，他们往往见到你注意他们才装出淡淡微笑的样子。发现这种可疑对象，陈达强说他根本不去服务，而用冷冰冰的监视目光死盯他们，只要他们进门后冷不丁惊慌地回头观察，就可断定这些人是小偷。而前厅的服务员就会接过监视他们的任务。小偷发现被监视，转一圈就会无奈地离去，临走时在小陈他们面前还会说“这里没什么好玩的”一类故意遮掩的话。

前几年从东北来了一批女“飞贼”，个个长相不俗又身怀绝技，专门“袭击”各大宾馆酒店。她们的作案手法是，首先装扮成贵夫人在星级酒店住下，然后选择作案目标。

那些日子，小陈对年轻女性格外注意。一天，从出租车上下来一位时髦女郎，她说话北方口音，却没带任何行李，这本身就有点反常。于是，陈达强就对他留意起来。第二天上午，只见这位女郎出门时手里提了小皮箱，细观她的脸色，尽管强装出十分镇定的样子，但还是掩饰不住有一丝惊慌。凭着长期当门僮的经验，小陈马上意识到这女孩有问题。于是，果断地找了个借口，将她“请”进了保安室。

就在这时，从四楼上冲下来一位欧洲男子，说自己的东西被一年轻小姐所盗。原来，这天上午，住进408室的女飞贼陈艳，见住在斜对门的老外拉上房门外出，便以为发财的机会到了。于是她用万能钥匙打开对方的房门，便飞快地“打点”起了客人的贵重物品。有意思的是，陈艳收拾好东西正准备逃走，不料走廊上却响起了脚步声。凭以往的经验，她认为很可能是客人又从外面折回来取东西。若是普通小毛贼，此时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可陈艳却不，只见她冷静地点支“摩尔”香烟，竟大模大样地坐在沙发上抽了起来。

见有人坐在自己房里，这位欧洲男人一进门显然吃了一惊。女贼却不慌不忙地用英语说，她是这里的服务小姐，不过休班时也为客人提供些“特殊服务”，大概风流多情是西方男人的通病，见眼前这位小姐貌若天仙，而要价仅区区100美元，这男人几乎未加思索就答应了。事后当他进卫生间洗浴时，女贼却拎起皮箱溜之大吉。多亏门僮陈达强及时“挡架”，使他避免了经济损失。不久公安部门通过突审陈艳，还抓获了她的几名同伙。一时沸沸扬扬的“女飞贼”闹剧，终于落下帷幕。

后来，陈达强的眼睛炼得越来越“毒”。一天晚上，小陈见到几位男子打车来到这里，其中一个男的出手就是200元小费。这位门僮看出，除去他红光满面、精明警觉，那几个都显得病恹恹的。小陈立刻暗示领班，他们可能是到这里进行毒品买卖。保安部经理得知，马上迎出来周旋，不料几名毒犯还没在大厅的沙发上坐稳，警察就进了门，结果，悄无声息就抓到了他们。事后，酒店老总特意给小陈发了2000元奖金。

最怕性骚扰

在某星级酒店，来自湖北洪湖的门僮小孙，向记者讲述了一段他工作中的亲身经历，让人大吃一惊。这小伙今年20岁，虽然个头不低，但那张娃娃脸却显得很稚气。当记者问及他遇到的最尴尬的事时，小孙毫不犹豫地回答说：“同性恋！”

他说，在这家装饰豪华的合资酒店里，遇到性骚扰最多的不是服务小姐，而是门僮。因为客人知道，她们不会提供那种服务，再说外面的“应召女郎”多的是。而门僮就不同了，因为很多人对他们的工作性质不了解。更让人感到不可思议的是，其中很多是来自同性的骚扰。“不当门僮不知道，当了门僮吓一跳，原来中国的‘同志’那么多”。小孙有过这样一次经历。对方是一位身材高大的北方客人，戴着眼镜，大约30多岁，模样看上去很斯文。晚上9点过，小孙把行李送进客房，打算离开时却发现客人打量着他，这种眼光足以把“久经沙场”的小孙看得毛骨悚然。

客人开始“周到”地进行盘问。比方说“小伙子多大啦？”“交没交女朋友？”、“收入够不够花？”然后微笑着上前抚摸他的肩膀，顺着背一直摸到臀部。

小孙僵硬着身体与客人周旋，终于顺利地退出了房门。这种情况很多，有些客人一旦“阴谋败露”，立马会倒打一耙，找出各种理由进行投诉。被客人投诉是酒店最忌讳的事，轻则被扣工资，重则开除。“最难过的是，最后还得给客人道歉。”小孙愤愤地说。

今年春天的一个晚上，经常带客人在这里住的老熟人于红（化名），因带一笔数目不小的现金回家，怕路上不安全，指名让小孙跟车护送。这是一位很有钱的私企老板，30多岁，听说是一位香港富翁的“小蜜”。因为她的名声不怎么好，小孙很不愿意去。可酒店前厅经理又把这事交给了自己，自然无法拒绝。

红组的车很漂亮，是一辆红色的宝马，她熟练地启动、掉头，一声轻鸣，融入了车水马龙之中。车到一栋叫什么“阁”的别墅门前停下来。于红领着他走进了一间气氛像梦境一样的房间，房间里灯光柔暗，女老板从冰箱里取出红葡萄酒。随后用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小孙，举起高脚杯，说：“这是你第一次来我家。我敬你，来，干杯小弟！”小孙只得举起杯，碰了一下，试探性地喝了一小口。没想到，她一口就喝干了，说“你一个大男人怎么喝酒像小女人一样，要痛快！”

小孙红着脸说：“我的酒量窄，请多原谅。”虽然小伙子有十二分的不乐意，但却不敢扫她的兴。因为她是酒店的客人，得罪不起，只好一仰头，将杯中的酒喝了下去。他们就这样你一杯我一杯地喝了起来，喝得醉醺醺的时候，红姐说她要去洗个澡。小孙坐了一阵，这时于红穿着一件粉红色的丝质睡袍出来，乌黑的秀发像瀑布一样披在肩上，两颊红艳，水汪汪的眼睛里温情脉脉，款款地向他走来。

此时，小伙子似乎预感到了将会发生什么，赶忙起身告辞。没想到对方却一把抱住了他，并说只要跟她好，保证不会亏待小孙！“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可不是‘鸭’！”也不知从哪里来了一股勇气，他一把推开女老板，转身便逃了出去。令小孙难以置信的是，他还没有回到酒店，对方就把告状电话打到了经理那里，女老板在电话里说他“人小鬼大”，护送途中竟想“占她的便宜”。这真是恶人先告状，倒打一耙，颠倒是非！受到经理的训斥时，小孙气得肺都要炸了。好在经理对他比较了解，最后说了句“有则改之，无则加勉”之类的话。

令小孙痛心的是，他的一位同乡大学生，到深圳后，因嫌在公司打工辛苦挣钱少，而误入歧途做了“牛郎”。一位20多岁又很有学问的帅小伙，放着正事不干却整天泡在夜总会里。在灯红酒绿中，为那些有钱有闲而得不到丈夫真爱的大款太太“服务”，这些多是半老徐娘，有的甚至可以做他的母亲。尽管他每个月能挣好几万元钱，还准备在深圳买房，但小孙却对之不屑一顾。他说人无论怎样穷都不能去做违背良心和道德的事，因为内心的煎熬比什么都让人感到痛苦！果然，那位同乡后来就后悔了，他找到小孙说，现在他虽然有6位数的存款，心中却不断产生对这种职业的卑贱感。他说有一天他正在宾馆包房里陪一富姐闲聊，突然有几名警察闯了进来，他的心怦怦直跳，有一种末日来临的感觉，当时吓得脸色苍白。后来虽证实是虚惊一场，但他感到做人做到这份上，与那些“小姐”已没什么区别。警察要抓“鸡”当然也不会放过他们这些“鸭”。所以每当看到这些警察，他就有一种“打摆子”的感觉。

谈到理想时，小孙说尽管当门僮收入很高，但这只是一种青春职业，不会做一辈子的。他说最近自己报了一个酒店管理方面的函授大专班，业余时间还学会了操作电脑。这位高中毕业的湖北男孩说，他最大的愿望是当酒店的前厅经理，然后成为老板！看得出，小伙子很自信。也许正是因为胸中有远大抱负理想，这位年仅19岁的打工仔，才有那样圣洁而高尚的灵魂！

有人说，像小孙这样的门僮，在珠江三角洲有数万人。他们位卑却不失抱负。有的通过自身打拼就获得了“金钥匙”的资格证书，连外宾都对他们尊敬异常；有的通过了英语6级考试，以及拿到了企业管理方面的大学文凭；有的还进了五星级酒店的管理层，甚至成了老板。的确，他们是都市里一个很少为人们所知，又值得我们敬重的特殊打工群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