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母

□文/张智泉二十多年前，我同妻谈对象时，第一次上门，在厨房看见一个剪短发的中年妇女，胳窝夹着双拐，正在案板上切菜，忙活着。我知道，这就是我未来的岳母。从她干活麻利劲和接人待物厚实劲，看不出一个残疾人的自卑。

岳母是四川人，能吃苦耐劳。拉扯五个儿女，里里外外全靠她张落。岳父长年卧病在床，家里吃喝拉撒，油盐酱醋，生活的沉重全落在她一条腿上。为了补贴家里生活，身残的岳母在马路边摆了个冰棍、茶水摊。在80年代初，卖个冰棍只能挣个一、二分钱。就是为了挣这叫城里人看不上的分分钱，岳母真是吃够了苦。等家里人把她摊子在马路边打折好，该上学的上学，该上班的上班，她就一人死守着，在烈日下，在寒风中守着这个小摊。不说别的，就上厕所就把她难住了，去一趟厕所有几百米，加之没人看摊子，所以，她一天只吃干的，不喝稀的。有时干脆硬憋着。就是那几年，岳母落下了高血压、糖尿病等多种疾病。

后来，我结婚有了孩子，岳母就绐我带孩子。可以想象，她一个残疾人带孩子多么地不易。我记得最清楚的一次，是孩子一岁多了，在楼下乱跑，她一个残疾人，那能看得住活蹦乱跳的孩子。孩子一不小心摔了一跤，哭了起来。岳母柱着拐杖急急火火上前扶孩子，没想到，拐杖一滑，岳母也摔倒在地，孩子一见姥姥摔倒了，吓得哭得更厉害了，岳母这时也哭了，她一边哭一边恨自己说：哎，我没腿，真没用。恰好，岳母这么要强的一幕被我看见，躲在一旁，我也悄悄落下了泪，。

岳母的腿，是被火车压掉的。

1976年，宝鸡闹地震，家家户户都在外边搭地震棚。乐做善事的岳母帮助一对儿女不在身边的老人搭地震棚，上街买油毛毡，在过铁路时，被火车无情地轧掉一条腿。

岳母在家属区那一片，人缘口碑绝好，都说岳母是个热心肠。特别是遇上街坊邻居有个白事，岳母跑得比有腿人还快，陪着人家掉眼泪，帮助穿寿衣。这事，没少受儿女们的“指责”，但一碰上谁家有事，她还是去。

一次回家，发现妻和岳母吵架“翻脸”了。我问起原因，才知是五楼一家亲戚的电话打到岳母家，说家里有事，麻烦喊一下人叫接个电话，岳母就在楼下喊了几声，按说，人也喊了，电话里说一下就完了。然岳母是个实心人，就柱着拐杖上楼去叫。岳母先把双拐柱在上一层台阶上，然后双拐撑起，身体悬空才迈上一只脚，这样一节一节往上走。难不说，关键是危险，万一拐杖不稳，摔在楼梯上那事就大了：反正44级台阶，岳母硬是一节一节上去了，把人喊下来接个电话，为这事，妻怨她母亲。我知道，妻这是心痛她妈，做女儿的那能不担心。

好管“闲事”，岳母也得罪过人。楼上有一家中年夫妇，经常虐待家里70多岁一个老母亲，常不给饭吃。岳母看老人可怜，就隔三差五给个馍或端碗饭，惹得楼上夫妇不高兴，常在楼下指桑骂槐。儿女知道后，回来也都说岳母。在“内外”夹击下，岳母也不敢给那个老人饭吃了。没多久，那个老人就去世了。一提起这事，岳母就眼泪汪汪：你说那老人多可怜。一看到岳母伤心的样子，儿女们一个个都不吭声了。

从许许多多的事情中，我发现岳母柱着拐杖，很多时候是为别人帮忙办事的。

去年大年初三。才刚60岁的岳母突然发病，心肌梗塞送医院抢救，当心电图波浪线拉成一条直线时，一滴眼泪从岳母眼角流了下来。妻哭得死去活来，说：我妈舍不得离开我们。我知道，岳母心里放不下茹苦含辛养大的儿女和一手带大的外孙女们，她死不甘心。

岳母出殡那一天，细雨濛濛，街坊邻居、楼前楼后的老太太、老爷们在姑娘、媳妇的搀扶下，冒雨为岳母送行，雨水、泪水交织在脸上，大家无不感慨地说：这是一个好老太太……

一路上，我在心里默默祈祷：愿岳母在天堂的路走稳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