俺爸

□文/李春玲

单位里填职工安康互助保险表，当填到直系亲属时，欢快的笔在洁白的纸上刷刷飞舞着，心儿如同飞跃的小鹿。从上小学到工作，我填过很多表，每当填到父亲的名字时，我总是满怀激动、兴奋，更多的是深深的感恩之情，因为母亲早逝，是父亲一把屎一把尿把我们姊妹四个拉扯大的。由此对父亲的感情在我心海中远远胜过所有的一切。

可当我的笔尖在纸上纵情的飞舞时，“吱”的一下，笔戛然而止，“出生年月”，是啊，父亲的出生年月我还从未填过，已过而立之年的我确实还不知道父亲的生辰八字。丈夫在一旁调笑说：“打个电话，问问不就得了。”可不知怎的，手儿有千斤重，怎么也拿不起桌边那小巧玲珑的电话，心中真似打翻了五味瓶，一种深深的愧疚刹时充盈整个心房。一连两天，我都拿不起电话，看到周围的同事一边填表一边打电话询问父母的出生日期，我的心儿真的，真的很难受，为自己的父亲，为天下父母，脸感到火辣辣的烧……

父亲的一生是艰难的一生，不易的一生。母亲早逝，齐刷刷撇下四个整天只知张口要吃的孩子，大的十一岁，小的才五岁。赶上那时年景不好，父亲是个装卸工，微薄的工资不够填饱我们姊妹四个的小肚子。奶奶爷爷一心再给我们找个后妈，父亲不是嫌人家有孩子，就是要求人家过门后不能再养育，担心我们四个受委屈。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拖着，又当爹又当娘，一晃三年过去了……直到今天我自己为人母后，才懂得父亲当年的辛酸远远大于我们童年生活的凄苦。

有一天，奶奶说桌上的二角钱不见了，问爸爸是不是弟弟贪嘴拿去买吃食了，又让爸爸问问谁拿了。那时二角钱能买四、五斤西红柿，两个弟弟都说没有拿。在那个月朗星稀的夜晚，盛怒的父亲脸涨得通红，解下腰间的牛皮带轮番打两个弟弟，两个弟弟跪在院子中间，瘦小的骨架支撑着大大的脑袋，原本就不干净的脸上糊满了泪水和鼻涕，身上落满了父亲打的印痕，两个弟弟双手抱着头跪在那儿，大声哭喊着哀求父亲：“别打了，爸爸，别打了，我们真的没偷钱……”凄厉的哭声划破宁静的夜空，传得很远很远，也深深的烙在我童年的心扉上，是我今生今世都抹不掉的痛楚的记忆。听到这没娘孩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声，隔壁的邻居们都抹着眼泪劝爸爸别打了，可任凭邻居们怎样劝也无济于事，一直折腾到后半夜，两个弟也死咬着说那钱他们没拿。不知谁喊来了爷爷奶奶，奶奶拄着拐杖，迈着颤微微的小脚急颠颠地赶来了，布满皱纹的脸上已是老泪纵横，看见两个心爱的小孙子哭成了泪人，奶奶像老母鸡护小鸡一样把两个弟弟一把揽在怀里，爸爸这时才住了手。当时那凄楚的场面我终身难忘，我幼稚的心灵始终不明白父亲为什么这么狠？为什么对我们这没娘的孩子没有一点慈爱？

事情过后才知道是三叔家最淘气的狗剩拿去买冰棍了，三叔家跟往日一样没有一句责骂声、没有一句哭喊声，我越发感到父亲太狠心了。第二天，父亲把我们姊妹四个叫到跟前，虎着脸说：“什么时候也不能拿别人的一针一线，一毛一分，谁进了监狱，我可不去看你们！”

父亲一生要求很少，他从不希求我们出人头地，只要求我们做个正直诚实的人，无论干什么，凭自己的劳动挣碗饭吃就行了。父亲没有上过学，对我们的成绩不闻不问，只有每学期谁拿回了奖状，父亲才在脸上露出一丁点儿笑容，就是这一丁点儿笑容，使我们姊妹深深懂得那是能给父亲带来最大欣慰的事情，也是我们苦涩童年中一丝绽放的花朵。

终于，我们都长大了，四个都参加工作了。每逢过年过节我们提着大包小包回去看父亲时，在左邻右舍啧啧的羡慕声中，我看到父亲布满皱纹的脸上漾溢着满足欣慰的笑容。天上的月儿圆了又缺，缺了又圆，日子一天天过去了，每当我一次次踏上故乡的路，一次次推开家的门，看到父亲昔日伟岸、高大的身躯在落日的夕阳中竟一点儿一点儿变得矮小起来，我的心就隐隐作痛。父亲一天天老了，他的身体一年不如一年了。前年冬腊月里，我正在单位上班，弟弟打来电话，说父亲中风了，嘴完全歪了，连根烟也叼不住了。我赶紧回家看望父亲。父亲明显地老了，走路慢了，吃饭也困难了。可即使这样，父亲还是陪着他的孙子、外孙女在院子里扔沙包、蹦蹦跳跳，欢快得像个孩子似的大声又叫又笑。可我看父亲气喘吁吁、气力明显不支的样子，我的心仿佛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把，钻心的疼。我感到父亲清冷孤寂的晚年生活中需要点色彩、需要点关心，我才感到平日里我忙着操持小家，忙着工作，对父亲的关心太少，太少了，我太忽略父亲了。

我该怎么做才能对父亲老人家的一生进行补偿呢！父亲，最亲爱的父亲，你能告诉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