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小屋

[汉中]　焦松森

我是一个纯粹的唯物主义者，然而在父亲去世后，我却跑遍了古城所有的纸扎铺，为父亲购买了带家具的“小洋楼”，然后虔诚地跪在坟头，烧掉了，以乞望父亲的灵魂能安息于此，了却父亲一生的房子情结。

父亲祖辈是农民，十四岁只身来到城里给别人当徒弟，几年艰辛劳作，换来了不多的钱，他幻想着自己买块土地建一间房子，好娶妻养子，可质朴的本性导致了他被中间人所骗。他没有沮丧而是租房自立门户修自行车养家直到“文革”结束。这其间因家里人口多，生活拮据几次搬家，饱受几任房东的冷言冷语和寄人篱下的酸痛。房子成了父亲心中最大的苦楚。

七十年代中，父亲又燃起了自建小屋的念头。没有材料，他用架子车往返于几百里，从老家拉来麦草和木料；没有做基础的砖石，他就下班后到河中去掏石头；没有夯墙的粘土，就将房前挖出深达五米的大坑，然后再运来工厂的炉渣填埋。经过一个多月全家人的日夜建设，终于建起了两间草屋，这与周围的红砖青瓦房格格不入，但对他来说这比宫殿都漂亮。父亲按农村习惯在房子周围栽上椿树和葵花，每天下午悠闲地睡在自己做的躺椅上收听秦腔选段，显得恬适自然。这是父亲人生最幸福的时光。然而好景不长，周围单位扩建需占用我家的地基，一百多元的补偿费在他手中颤抖不已，从未流过泪的父亲双泪涟涟，生病一月之久。

父亲又一次租房了，虽然租的是夏天似蒸笼、冬天似冰窖的东西方向公家房，也倒让他安心。他在屋前搭起架子，种上葡萄，青青的蔓枝爬在屋前，遮蔽着阳光，让斑斑光影在房前摇晃。每到葡萄成熟，他佝偻着脊背爬上梯子去摘葡萄请院子里的大人小孩品尝，欢声笑语经常激荡屋前，其乐融融的景象令他高兴。然而房改的浪潮席卷古城，早已退休的父亲在高昂的购房款面前，默默地离开了他那爬满青藤的小屋，再次租房。

父亲深感岁月对于他来说不多了，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唯有房子对他的吸引力丝毫没有改变，他想在天国的光辉还没照耀他时，能象他的父亲一样给儿女留点什么。于是他拄着拐杖，佝偻的脊背从早到晚执着地找便宜的房子，深陷的眼眶，呆滞的目光充满希望，害得全家人满城寻觅。有时他打听到后，脸上会一直挂着笑容拉我去看，看到那破败不堪的城市边缘房，令我哭笑不得，但我还得与人家装腔作势讨价还价一番……临终时，他嚅动的双唇其他人都不理解，只有我知道，他想拥有自己快乐的小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