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大道”何以变成断桥

□孙春龙

“个别干部的积极性保住了，但大多数群众的心凉了”

今年3月24日，西安市政府派出近40人的调研团进驻周至县。“调研团成员包括财政局、发改委、教育局等25个部门的一把手，主要是针对周至县在土地违法案之后，出现的稳定及发展等问题进行调研。”牵头此次调研工作的西安市政府研究室副主任肖增光对《瞭望东方周刊》说。

2004年3月15日，国土资源部向新闻界公布了该部公开调查的五起土地违法大案，包括青岛市崂山区政府及国土资源局非法批地案、山东省齐河县政府非法批地案、南昌市政府及青山湖区政府非法批地案、天津空港物流加工区非法占地案和陕西省周至县政府非法占地案，“它们的社会危害性在于，不仅侵犯了农民的合法权益，而且严重损害了政府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

据国土资源部的通报显示，在2002年到2003年里，周至县政府在土地未经依法批准使用的情况下，先后组织开工建设了工业路、神龙大道，另外还与开发商签订高尔夫球场建设用地协议，约定出让土地6000亩。在此过程中，周至县政府动用警力，非法羁押部分反对征地的群众。

“受土地案的影响，周至的经济发展目前到了一个低谷，而这次案件给干部和群众心理上造成的伤痛，在短时间里，还无法愈合。”周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翟希民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就像阿Q头上的疮，揭它一次，就难受一次。”

动用民警导致群体情绪更加激化

2003年5月31日，在征地协议尚未达成的情况下，周至县出动警察300多人，对规划中的“神龙大道”所经区域强行清理，最终和村民发生了激烈的冲突。

“现在，一看到那件磨破的上衣，我就会想起那个可怕的夜晚。”71岁的张号贤老汉为了保护自己的庄稼，被人抓住双脚倒拖了很长一段路，上衣被磨成一缕缕布条，背上的皮也磨掉一大块。

因有部分警察受伤，“5·31”冲突最终被认定为“有组织、有预谋的暴力袭警事件”。2003年7月1日深夜，县政府再次动员百余名警察，17位村民在睡梦中被抓走，其中包括2名从学校返家的女学生。此外，有多位村民在抓捕中被殴致伤。

“我现在一看见警车就害怕。”张志功老人说。

在违法征地案被查处后，周至县人民检察院于2004年7月14日对张团兵等5位“涉嫌妨害公务罪”的村民作出不起诉决定书。

“我们没有在不起诉决定书上签字，决定书认为我们有砸警车打民警的行为，只是情节轻微不构成犯罪，但对公安部门的违法行为只字不提。”张团兵说，“另外，对其他被拘押以及被打伤的人怎么办，政府没有一个说法。”

周至县委副书记任景斌告诉《瞭望东方周刊》，在监察部、国土资源部将周至县的占地定为违法之后，周至县的公、检、法等部门对“5·31”案件中的赔偿问题进行了研究，给9名被拘押的当事人拨付了4万多元的国家赔偿费用，“但当事人不愿意领。”

“群众真的伤心了。”任景斌补充说。

“公安民警是保护人民群众的，怎么能借自己的权力来欺侮老百姓呢？把我们抓了，赔点钱就能了事吗？”张团兵有些激动地说，“我们一定要讨一个说法。”

但是如何给这些村民一个说法，任景斌感到有些为难，“如果他们对结果不满意，可以通过法律途径来维护自己的权益。在征地的问题上，政府已经违法了，对于这个司法问题，政府不好再干涉。”

干部工作方式简单是一个重要原因

“一些政府官员信口胡说，说建了高尔夫球场后，我们的孩子可以去捡球挣钱。难道几百人都去球场捡球？这不是把我们老百姓当傻子吗？”周至县楼观镇团标村村民曲拴劳说。团标村有6000亩耕地被出让给西安高新地产公司进行高尔夫球场建设。

“征地的官员见我们不同意征地，就来硬的。”曲拴劳说，“我们村的15位生产组组长被骗到某山庄里，强迫他们在征地协议上签字，不签字就不让回家。”

因阻挠征地，村民朱群阳被以无证驾驶摩托车为由行政拘留15天。随后，又以和村民曲拴劳打架为由转为刑事拘留。

“我们打架是一年前的事，而且当时双方调解处理过了，我也没有报案，他们凭什么抓朱群阳。”曲拴劳说。

对于阻挠征地，被认为是群众代表的朱群阳有自己的看法：“我们都希望全县的经济能够发展起来，但不能牺牲我们农民的利益呀。开发商每亩地给了县上1.85万元，为什么到我们农民手里就不到一半了？”

“政府把我们企业和农民就没有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上来对待，他觉得他是管我们的，我们就应该听他的，他要怎么你就得服从。”周至县物资总公司总经理朱俊彪对《瞭望东方周刊》说。因为不同意政府无偿征用物资总公司的地盘，朱俊彪被强行免去总经理职务。

“是不是政府办了征地手续，这次征地就能合法了？征地就能顺利进行了？显然不是这样”。朱俊彪说。

对此，任景赋感触颇多，“以前，我们的公益性用地都没有办过手续，补偿标准也没有现在高，为什么当时就没有出现群众上访闹事的事情？”

“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次事情之所以没做好，不仅仅是没有办征地手续，更重要的是群众工作没有做好。”任景赋说，“群众思想工作不做好，就容易滋长和干部之间的对立情绪。”

任景斌承认，现在的群众思想工作比以前难做了，除了群众的监督意识增强了之外，干部工作方式简单也是一个重要原因，“以前搞计划生育、征收各种税费时，为了提高工作效率，干部往往喜欢动粗，打人、罚款、拆房、使干群关系受到很大的影响。”

在土地案的查处中被免职的原副县长张武平有着同样的感受，他对《瞭望东方周刊》说：“被免职后，我到北京给一个朋友帮忙，北京也有群众上访，但人家解决得好，就不会产生严重的后果。在经济发达的地方，人家遇到问题就着手解决，我们则是硬上，还是一个思想观念的问题。”

有一点让张武平很是遗憾，“为了应付上级的调查组，县政府花了好多钱，如果把这些钱用在解决农民的问题上，根本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

至今，朱俊彪依然在不停地上访，他的许多反映周至县违法征地案遗留问题的材料得到高层的批示。

“领导的批示让我们很被动，有些问题我们正在解决之中。我们曾联系朱俊彪，希望他不要再上访了，和我们坐下来好好谈一谈，但他不愿意来。”任景斌说。

而朱俊彪则称，“以前征地时为什么不和我坐一来谈一谈，现在我敢回去吗？他们会不会把我抓起来？”

“因公”也不能违法

2003年11月17日，新华社对周至县“神龙大道”违法征地一事进行了披露。11月20日，国土资源部赴周至对此事进行调查。

“如果调查组第一次来调查时，周至能停止强行征地，同时积极申报征地手续，并按程序给群众赔偿，可能就不会出现这么多事了。”周至县哑柏镇原党委书记张旭在接受《瞭望东方周刊》采访时说。“神龙大道”是途经哑柏镇，连接陕西杨凌农业示范区和周至县的一条重要通道。

2004年3月22日，周至县政府发文授予县国土局“2003年度目标责任制二等奖”。

3月9日，国土资源部、监察部联合调查组再次赴周至调查土地案。

3月15日，国土资源部向新闻界公布周至违法占地案等五起土地违法大案。

4月1日，周至县政府下发第13次县长办公会议纪要，继续修建“神龙大道”。

直至4月24日，在国土资源部和监察部的明确指示下，周至县政府才发文宣布“神龙大道停止修建，被拆毁房子的村民可以在原址盖房，退还群众耕地。”

6月4日，新华社披露国土资源部和监察部对周至违法征地案的查处结果，多位县领导受到行政降级、撤职等处分。

6月10日，周至县委召开会议，授予县土地局局长刘某“2003年度人民满意的好公仆”。（下转二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