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土地上的信天游

□文/单振国

广阔的铮蓝铮蓝的天空下，辽远的起起伏伏的黄土高原上，一条纤细的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走来一个裸着胸膛的后生，后生赶着一匹小毛驴，小毛驴驮着两驮子红枣，悠悠然山道上，山道上叮叮当当，一路上叮叮当当……

灿烂的太阳极好极好地照耀着，细腻的山风携着雨后的凉爽徐徐缓缓、不紧不慢、不软不硬地吹过来，如毛毛草如美梦如女人嫩白嫩白的小手撩得人心神不宁，极舒畅的心里就会飘出来一串儿缠缠绵绵情情爱爱的信天游：

春天里的雨水秋天里的瓜/哥哥春早有心事把妹妹挂/妹妹是一张带彩的画/就怕哥哥我不配她。

信天游是从心里唱出来的，听到的人谁也猜不出唱歌的后生是给哪一个妹妹听的，可唱歌的后生一肚子明白。从他那粗犷、深沉、焦躁的嗓音里，流淌出一腔爱恋一腔渴望一腔痴情。这时候，如果真有一个情投意合的妹妹听到了，或从墚上或从沟里或从密密匝匝的青纱帐里，准会飘出来一串儿羞羞答答细细嫩嫩的信天游：

瞭见山顶顶瞭不见人/等哥哥等得腿弯弯困。花皮皮西瓜红瓤瓤/哥哥有心何不尝一尝？

女儿一曲信天游，唱得黄河水倒流。在陕北信天游里，歌唱爱情甜甜蜜蜜、愁愁怨怨内容的最多，也最凝重。听后往往叫人热泪为之盈眶，心肺为之跌宕。过去的陕北满目荒凉，一派萧瑟。灾害与战火使黄土地人民唱出了艰难的信天游，苦诉着一个个艰难的故事，描述出一幕幕苦难的情节。她让多少有情有意的恋人绝望在贫穷这条路上，泪眼相望，忍痛分手；多少硬硬朗朗的汉子掬一把干坼的黄土，紧紧地攥着，指望能挤出来一星点儿油一星点儿绿一星点儿希望。于是信天游里有了泪水有了叹息、有了祈求有了期盼、有了挣扎的嘶喊，味道是苦苦的咸咸的：

没油的灯盏呀灯不亮/黄连一样的日子熬也熬不过……

在熬也熬不过的日子里，信天游里又有了愤怒与不屈，有了反抗与求生，有了全新的希望与神圣的追求，闹革命当红军的红色信天游开始在陕北大地上传唱：

山丹丹开花背洼洼红/我的哥哥当了红军。你当红军我劳动/咱二人一心一意闹革命。

红色的信天游如惊蛰的雷声，催绿的春雨，唤醒了黄土地上的山山水水，凝聚起一片彤红的曙光，为后来的中国革命胜利写下了光辉灿烂的一页……

土地是人的母亲，也是歌的母亲；歌是生存的记录，也是人心的写照。黄土地不仅哺育了一茬又一茬的陕北人，也哺育了一曲又一曲的信天游。唱信天游，只有置身于黄土地的山山峁峁、沟沟坎坎中，才能尽情地表达出一股悲壮一股倔犟一股亢奋一股依恋，和一股地地道道的黄土味来。黄土地上的信天游，只有被这里土生土长的男人们和女人们唱出来，才满含着一种从另一方水土、另一方人无法获得的独特韵味。

黄土地上的男人们爱唱信天游，是因为这块土地对他们始终充满了眷恋与诱惑、恩情与希望，充满了祖祖辈辈淌下的热泪热汗与热血；黄土地上的女人们爱唱信天游，是因为这块土地永远有着舍不掉的男人、舍不掉的恋情、舍不掉的子子孙孙。信天游永远凝结着陕北人民的智慧和情感，铭刻着他们古远的不屈不挠性格和奋斗不息精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