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人

〔辽宁〕　黄江

我是从偏远农村出来的，很努力地念书，考上了大学。为了我的学费及生活费，田地里的父母日出而作日暮而归，老父亲的白内障因为没钱治疗而几乎看不清楚东西。我为此很用功地学习，毕业后考上了研究生，最后考了博士。

副市长的千金爱上了我，娇媚的她让我觉得生活很是满足。副市长利用职权让我有了一份很好的工作，年薪20万元，并把女儿嫁给了我。市长千金成为我的妻子后，跟我约法三章：不能说我来自农村，只说自己的父母是高校的老师；不能和农村的家再有任何联系；不准家乡的老乡来我们城里的家。看着眼前如花似锦的一切，200余平米的海滨花园，新奥迪轿车，我还是答应了。从此，我只敢偷偷地寄钱回家，但都不会超过200元。我怕家里人以为我在城里好了，来城里投靠我。

两年以后，我才偷偷告诉父母，我在城里结婚了，高兴得失眠的母亲在昏暗的灯下一针一针地缝着小孙子的小衣服小裤子。收到农村寄来的包裹，有20来斤。我很难想象瘦小的母亲怎么把它们拿到几十里外的县城。妻子用两根指头捏着小衣服，另只手捂着嘴直嚷嚷叫我赶快把小衣服扔出去，说有跳蚤。我真想打她一顿。最后，那包衣服的归宿还是垃圾箱。

有了儿子了，儿子满周岁的那天，家里来了很多的客人，我忙里忙外的招呼着。就在我笑的合不拢嘴的时候，小区的保安在对讲机里说有人找我。我以为是客人，兴冲冲地迎了出来。我在离开农村的家以后这许多年里第一次看见了我的父母。外面下着很大的雨，父母的头发都在滴着水，我愣住了，呆在门口不知所措，人性的本能让我的泪水一滴滴和着雨水滴下来。妻子看我半天没进来，也出来看，那时她的脸色用文字根本无法描述。引父母进门后，父亲粘着泥的解放鞋一踩地板就吱吱作响，父亲的双脚在光洁的木地板上不知道怎么走路。我只有把他们带到厨房，因为妻子说是走错了门的老人来避避雨。我出来后给一脸不解的宾客说是找错了人的老人。妻子大叫，你赶快把人带人！

没办法，我没办法对满屋的老总老教授总之是这些有头有脸的人解释那是我双亲。我开着车把父母送进了宾馆。父亲的眼睛完全失明了，大医院的医生说是耽误了时间，如果早几年一定不会失明的。看着那两只完全混浊的眼睛，我突然感到我不是人。在宾馆里住了两周的双亲终于明白了儿子不可能把他们迎进他们认为该进的家门，说：“儿呀，我们住不惯这里，我们回家。”泪却静静流下。

两个月以后，我以出差的名义回了老家。老父亲摸摸索索的在家做饭，手上有未愈的伤口；七十多岁的母亲还在田地为口粮而苦苦挣扎，做一会就直起身来捶捶自己的腰。

走的时候，我给了父亲五万块钱，说是五千块，十元一张的，要父亲细细放好，以后有困难的时候就拿出来应急。我知道，我做为儿子的身份已完全死亡，我不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