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声

[安徽]　张小失

我常常在傍晚穿越这条街，去菜市场尽头的一家书报摊。我几乎没有在这里买过什么东西，通常，我的脑海里盘旋着一些小小的问题，不大关注周围的世界。因此，这条街于我的意义仅仅就是一条道路而已。我穿越它，到达目的地，看了我想看的，然后再穿越它，回到自己的住处——就结束了。

两年来，我基本上就是这么活着。我自娱自乐，外界很难影响我。而且我发觉，减少对现实世界的关注是一件值得依恋的事，它使我平静，至少是外表平静；而内心的喧嚣，某种意义上看，是一种快乐，一种享受。对现实世界的过于关注，会使自己产生渺小感，那时，个人就成了外界的一种依附；而对内心的关注，会使我成王。很多时候，人的自主，在于内心，而不在于现实世界。所以，我每次穿越那条街，都像一只寂寞的游魂——谁也不注意我，正如我不注意任何人一样。

但是那天傍晚，我的内心失去了平衡。一个远方的朋友来电，向我告别，不是普通的告别。他说，他不知道未来的时空是否有光明，但也许那里并非人们想像的那样寒冷。我不敢在电话中表示悲伤，我也没有丝毫的欢乐，我仿佛有点惊恐，但更多的好像还是哀愁……我不能去见他在人间的最后一面，他说这也不必要。我最后说，作为人，那里是我们的共同归宿，只是谁先到、谁后去罢了。我说，朋友，我们肯定会再见的。

那天傍晚，我无法平静。这一次，内心的喧嚣直接将我的灵魂驱赶出肉体。我漫步在菜市场，东张西望，听见了一片市声。

这是生活的声音。油锅里炸的是龙虾、臭豆腐；蛋糕坊里陈列着五彩缤纷的点心；音像店里播放着流行歌曲；零落的小贩正在进行今天最后一次吆喝……来往的行人漫无边际地说话，从我的耳畔飘过……夕阳余晖在楼顶漫漶。这一切对于我是新奇的。在过去的某个时段，我的面临死亡的朋友曾经穿越过这块空间，而今，他不在现场了。

这片市声是那么亲切，令我留恋，令我悲伤。生活是这么嘈杂而又短暂，即将到来的夜晚很快就要湮没它了。我从来没有这么注意这些不值得注意的琐碎事情。那天傍晚，我反复穿越这条街，反复观看周围的人和店铺、摊点，我发觉，相对于死亡，它们平静得有点严肃。

后来，我的朋友死了。他的亲人告诉我，他走得安详、平静。

一片市声中，我反复回忆与朋友相处的时光，那些历历在目的光与影融合在市声中，给活着的人一点飘渺的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