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屋

□文/赵秀侠

老屋是在一场家庭变故后匆忙之中建成的，是陕西八大怪之一“房子一边盖”的典型样式。一溜五间的青砖青瓦房，分隔成一大二小三间，椽头的青砖上刻着“一九八二年五月建造”。

记得我们是在房子尚未干燥的时候搬进去住的，六月里还点着火炕，以便驱赶新房的潮气。房子没有搭顶棚，抬眼就可以看到粗细不匀的杨木椽子，甚或可以看到房顶瓦缝里透进来的一缕一点阳光；没有内粉的墙壁是用麦秸和黄泥混在一起抹平的；窗户上没有装玻璃，是用塑料纸钉上去的。刚住进去的几年，那是父亲母亲最舒心的日子，也是我们一家五口最快乐的时光。

有时候，父亲会仰头打量着新房，像看着自家孩子般脸上挂满了甜蜜而满足的笑容，母亲的脚步好像突然变得轻盈起来，时常会低声哼几句秦腔或眉户。我们兄妹三人在放学回家时缠着父母和我们凑着昏暗的煤油灯打扑克。老屋虽然简陋，但充满欢乐。

父亲是一个闲不住而又心灵手巧的人，老屋房子建成后，父亲又先后在门口和院子最里边搭建了门房和灶房，没有请工匠。门房是用烤烟叶用的细木棍搭建而成，隔成了三间，一间是牛圈，一间作草料房，最西边的一间作通道用，平日里作饭厅，下雨时可以放置农器家具及架子车等物。立墙全部是用父亲打的土坯建造的。记得邻居三爷来看过后说父母是胡成哩，那能耐得了几个冬春？父亲讷讷地说，先这样凑合着，等以后有钱了，要把它改成两头流水的大瓦房。门房养上了牛，后院喂上了猪，最令父亲高兴的是，新房檐下又住进了一对野鸽子，满院里顿时就鲜活起来了。母亲就常对我们讲，人是房的魂，人是屋的胆，再破烂的房子，只要人勤快，就会满屋子的人气。

1993年2月，操劳了一生的父亲因病离开了我们，老屋的魂就掉了一大半。牛卖了，门房一下子空寂下来。父亲最喜爱的那对鸽子在送走父亲的第二天就失踪了，再也没有回来。母亲常常念叨着那鸽子有灵性，你大最喜欢它们，你大走了，它们也就走了。日子在不知不觉中流逝，老屋在寒来暑往中守望着母亲。在父亲远行的日子里，母亲独自用瘦薄的双肩扛着老屋院子里的一片天，她拼命地劳作在五亩果园里，供弟弟上完大学，为弟弟完婚，照看弟弟的孩子。我们兄妹三人都劝母亲把果园承包出去，不用再那样地辛劳。但是母亲不听，她说你大在世时就说要盖两头流水的大门房，再说老房子也快二十年了，该翻新了，我再在果园里刨几年，咱就可以把这事给办了，将来有一天我走的时候，也给你大有个交待。这是2000年春节时母亲说的话。就在过度的透支中，母亲的身体垮了。2001年，在卖完全部果品后，母亲被送进了医院，是癌症晚期。生病到手术后化疗，母亲只捱过80天的时光。那时，她毅然决然地要求回到老屋，躺到自家的土炕上，度过人生的最后时刻。

母亲也走了，老屋的魂就全丢了。厦房的背墙仿佛在一夜之间有些倾斜。院子里夏天草长得有一人高，冬天下雪冻了又消，消了又冻。房顶也开始漏雨了。在今年的一场绵绵秋雨之后，父亲搭建的门房也都倾塌了，老屋在风雨中飘摇。我们兄妹三人也多次商量，要把老屋改造一番。但每次回去看到老屋老房，又都不忍心动它，那是父母亲辛劳一生的见证。弟弟只好说，等老屋真的撑不住了，再建二层的小楼。

迄今为止，老屋已有25年的历史。老屋真的是老了，老得沧桑，老得有味，老得让人心颤。

挺住了，老屋。在遥远的异乡，我愿你的身影，夜夜进入我的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