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想变成你怀中那只猫

[四川]　阿里

落雪了，纷纷扬扬，在我匆忙回乡探亲的路上。像每次那样，拐过最后一道弯路，母亲熟悉的身影便出现在我的视线里。

母亲寡居乡下，已经整整十三年。十三年前那个炎热的夏天，随着乡里小煤窑轰隆一声响，父亲就再也没回来。那一年，母亲刚四十岁，贤惠、能干，上门提亲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母亲一边关门一边淡淡地笑，我闺女上重点高中、大学的钱你掏呀？山里人穷，被母亲一句话吓退了。那以后，母亲一个人守着三间祖屋两亩薄地，靠卖菜供我上了大学。每月，我都能按时收到她寄来的生活费，汇款单的附言栏里总是歪歪扭扭地写着三个字：妈很好。母亲不识字，这三个字怕是练习了不少时间吧！想起她打早担着沉沉的一挑菜匆忙赶到集上扯开嗓子大声叫卖，然后来到邮局小心翼翼地打开手帕，将厚厚一大叠毛票清点了又清点递到柜台上，我的心就涩涩的。

母亲真就过得很好吗？望着繁华都市角落里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我不禁这样怅惘地想。

新婚后，我曾无数次对她说，妈，来城里住吧。母亲拗不过，来了。丈夫待她也好，像亲妈一样。可不几天，她就直嚷着要回去：昨晚，我又梦着你爸了，我得回去陪陪他……

半年的光阴，又漂白了母亲不少头发。诧异的，这一次，她怀中竟温顺地匐着一只极其可爱的猫咪，黄白相间的毛色，慵懒的眼神，轻柔的喵喵的叫声。妈，你怎么养起猫来？我禁不住问。记忆中，她一天忙到晚，对猫猫狗狗从不感兴趣。母亲用枯瘦的手轻轻地抚摩着猫咪说，我见它被人丢在路边，怪可怜的，就捡了回来。

风雪中的山村夜晚，格外宁静。晚饭后，母亲只轻轻唤了一声，猫咪便一下子跳到她的膝盖上，半眯半阖着眼睛，享受着母亲舒缓地摩挲。母亲神态怡然、安详，就像轻柔地拍着自己宠爱的孩子入睡一般。临睡时，猫咪悄无声息地跟在母亲身后，径直跳上了床，蜷缩在她的枕头边。我嗔怪道，妈，猫咪身上有跳蚤，你怎么能让它上床呢？它干净着呢。母亲若无其事地笑着说。

清晨，在咯吱咯吱的声响中醒来。偏房里，母亲里一圈一圈不知疲倦地磨着豆腐。昏暗的灯光下，猫咪蹲在灶头，静静地守望着母亲。不时，发出一声轻柔的叫声，似在和无人说话的母亲打着招呼。

雪，依旧簌簌地落。傍晚，和母亲须臾不离的猫咪突然不见了。母亲急了，高一声低一声，在房前屋后切切地唤着。终于，在菜地里找到了气息奄奄的猫咪，旁边，是一滩它吐的东西。猫咪！母亲颤抖着声音，俯下身掸去猫咪身上薄薄的积雪，轻轻抱在了怀里。

在去乡卫生站的路上，母亲走得很急。我打着手电跟在后面，望着她匆忙、苍老的背影，恍惚间，时光流转到童年，我伏在她温暖的后背上，迷迷糊糊间，听见她粗重的喘息声……乡卫生站的医生从没医过猫，只能死马当活马医，打了一针。

回来的路上，母亲解开纽扣，把猫咪捂在怀中。可她的体温没让猫咪活过来。走着走着，她的脚步突然放慢了，以至愣愣地立在那里，好大一会儿。凝望着她凄凉的背影，我无法想象她的神情该是怎样的悲伤。

在后院，母亲挖了一个坑，埋了猫咪。

三天的假转眼结束，我该回城了。我说，妈，跟我到城里去吧，让女儿好好孝敬你。她摇头，你们忙，妈去了，只会添麻烦。

我忙吗？忙。生活的重担把我压成不停旋转的陀螺，我却将给了我生命给了我前程的人，我最亲爱的人，遗忘在寂寞的山村，和一只猫打发着寂寞的时光。如今，猫咪离开了，她又该怎样度过漫长的一天？

蓦然回首，母亲还站在落满雪的院子里，一阵风扬起她满头的华发。那双曾拍着我进入无数个甜蜜梦乡的手，此刻因为没有猫咪在怀而尴尬、落寞地垂立着。我不停地向她挥手，喊着，外边天冷，进屋吧！泪水却在不知不觉间悄然滑落下来：妈妈呀，女儿多想变成你怀中那只猫，天天陪伴着你，让你不再孤单，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