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门房的日子里

□文＼郭兴军

1

这个漫长的夏天，我一直蜗居在S单位家属楼的门房。

我每天除了将一小片时间交给担垃圾、清扫院落等体力活外，大多数时间都坐在门房，守着楼内40户上百号人的安宁。感觉寂寞了，就读书、写稿、看电视……然后睡长长的午觉。

我拒绝出门，看着窗外疯狂滋长的各色盆景在对面的阳台上争奇斗艳，听着街面上人来车往的喧哗，我总觉得这个城市的美丽与自己无关。

我每天枯坐在别人的眼里，愚蠢地面对着窗外那扇笨拙、古旧又面带羞涩的铁门。人们关切地问这问那，生怕我的脑袋被热成了糨糊。

我笑而不答。

看着出出进进、时尚新潮的裸露的美眉，敏感的我，却找不到内心那种血脉沸涨的感觉。

2

在写作的路上，我挣扎了整整十年，至今依然默默无闻。

一个人成功的碑石，是用汗水一点一滴积聚起来的，所以栖居门房的日子，我一直不敢放松读书与练笔。

开门、关门，警察一样盘问陌生的面孔。有时候合上书冥想，突然觉得自己活得很俗，将人性中流氓的一面一天一天都给挖掘出来了。

但没有别的生财之道，我只能以此活命。

每天在黎明的黑暗中，我将散发着恶臭的生活垃圾担到远处的垃圾台；借着迷蒙的夜色，我又脱去粗布烂衫，换上西装革履，然后衣冠楚楚地转悠在大街上，为了扎势，不时还将腰间与我同样寂寞的手机拿出来乱压一番，唬唬那些不谙世事的过路女孩。

更深人静的时候，我才在忏悔中，拼命地读书、写作，想以此改变命运。

在门房的日子，我静静地活在世界的边缘。寂寞而实在，像海边的一枚顽石。

3

在门房的日子，我多像一棵树。

只有漫天的寂寞。

没有鸟语花香，没有高山流水，没有海边的沙砾，只有惨烈的寂寞，生长一些杂念的青苔。

而我的根，在书中触到了尼采，也就相信了痛苦也是一种欢乐。

坐在门房，每天望着窗外的那一小片天空，阴阴晴晴，偶而也有一丝云彩飘过，拽动我瞬间的遐思。

我臆测着未来，可想象总无法攀越。

我脆弱而敏感的心，最终该泊向哪里？

4

进入夜晚，我的胸脯开始随着呼吸从容起伏。

都回来了！男女老幼，工农学商，大家都如倦鸟归林，船泊码头。

门房的灯光照下来，明亮着我的视野，也明亮着我每天的职责。或公或私，我都认真对待。

当一个人追求人生的光亮，当一个人在艰难的处境里，想寻找一扇透气的小窗……他都应该活得字正腔圆，像古老的秦腔，千年不衰。

我呆在门房，不断用写作升高着自己精神的海拔。

我呆在门房，看着白天和黑夜不断交替生长，看着时光溪水般一股脑儿跑远。

5所有日子，都在门房里呼和吸，爱和恨，梦想或者变为现实。

所有日子，都想用语言打造成记忆。

“把时间的伤痛藏起来。”

有人时常这么安慰我。可如果真的是伤痛，能藏得住么？到底能藏多久？

我在平凡中预言着成功的火山，编织着爱情的花环。我站在不同的地平线上，看夕阳西下，明月高升。

必须沉下去！沉到门房的寂静里，沉到书籍的睿智里，沉到自己尚未进水的大脑里。

尔后打捞语言的鱼群。

在纸上，我的心思干净、纯粹，有着未经沧桑的处女的情怀。

我是乡下人，骨子里有着农人的质朴与谦卑。偶尔步出门房，在街上拣到的，也只是一些城市的碎片琐影。

我终生不能原谅我的前半生。

因为在此期间，生活洗劫了我不灭的童心。

6

我没有用红墨水写作的习惯，所以我的笔尖是冷的。

又是在寂静包裹着的门房，我的文字就愈加秋风萧瑟。

我在书中抚摩忧伤的青苔，拥抱流泪的花朵。

我在一个人的夜晚，敞露近乎失真的隐秘。

在门房，在一摞报纸里，我翻阅着有马奔跑的草原，感受着鹰击长空的壮举。

我把理还乱的生活关在门外，只身向内心深处挺进。

花园？家园？幻梦中真实的客栈？

我词汇的锋芒，怎样才能靠近它们，引领着他乡的明月回家？

在门房，我端坐着，用思想体味生命的悲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