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记忆
□文/田家声
祈雨
家乡十年九旱。庄稼人对于雨每每望眼欲穿,特别是当秋苗安上之后,那种急切盼雨的心情更是如火燃胸。
多少年了,记忆中家乡父老“祈雨”的情景依然萦绕在游子的心头。记得祈雨时,人们敲锣打鼓,挥舞着写有“国泰民安”、“风调雨顺”的红绿小纸旗儿,成群结队到50里开外的“黑龙潭”求雨。即使是炸红炸红的天气,也不许戴草帽儿,任凭毒日炙烤。祈雨队伍中有一称作“马子”的人,头裹红巾,身穿黄马甲,两鬓扎钢锥,赤着双脚一路狂奔不息。到了黑龙潭,人们顾不上喘息,双手合十,虔诚地给“黑龙王”磕头烧香,求其大发慈悲,赐甘霖于人间,解救那干得拧绳儿的秋苗。
咦,怪哩!有时候真的还能祈来一场大雨。落雨了,人们发狂似的站在雨地里,敲打着铜盆、铁铲等家什,任凭雨水浇灌头、身,那个乐劲,傻劲简直跟疯人一般。
孩童们更是欢喜不尽,一个个在雨地里狂奔、嬉戏,光脚丫子把那落地而聚在一起的雨水潭踩得水花乱溅,浑身上下溅满了泥花花,活似一群跌入浅水泥塘的鸡仔儿。
秋后丰收,仓满囤圆。为答谢龙王爷恩典,于村中央搭了戏台,请来戏班热热闹闹唱得三天三夜大戏。用雪白的面粉蒸了人头大的馒头,献盘里盛了偌大的猪头,虔诚地敬献于村前龙王庙神龛前。香炉里烧桶粗的香,挂挂千头鞭炸得山响。神不哄人,人不亏神,这就是家乡善良的父老千百年对神的朴素感情的自然流露和盛情的馈赠。
一地豌豆
豌豆是家乡的一种夏熟作物。
三、四月间,当一地豌豆刚从粉红色的豆花中衍生了出来,还是瘪线无粒时,孩子们就谋算着去豌豆地畔摘食尝鲜。大约四月底前后,豌豆就渐渐变得籽圆粒饱。这当儿更是孩子们欢乐的时光。民谣:“豌豆角儿不纳粮,过来过去摘着尝。”于是,他们就一天到晚三五成群地扑在豌豆地里尽情地摘食那鲜灵灵嫩闪闪的豌豆角儿生食。像给鱼儿开膛破肚,用手将豆荚从脊梁上豁开两半儿,搭嘴用牙捋去那嫩绿的颗粒嚼食,只觉味儿津津甜,口齿留清香。皮儿也不能就扔,将其对折,用食、拇指慢慢超前一捻,那连在一起的皮儿便没了半点纤丝,照样可食,名曰“打连子”。五月初,豌豆就变得像将要老的“蚕宝宝”,通身发白变亮,豆荚圆鼓鼓,胖嘟嘟。这时就生食不得了。孩子们唱着“尖尖脚,上南坡,提老笼,摘豆角,摘一笼,煮一锅……”的古老童谣,去田间摘那半嫩不熟的豌豆角儿。母亲将孩子拿回家的豌豆角连皮放锅内烧煮,约半个时辰就熟透了。趁热捞将出来盛于盆碗中放在桌中央,举家人围成一圈儿津津有味地食之,热热闹闹地说之,畅畅快快地笑之,融融和谐气氛,人间天伦之乐也。
南风徐溜溜吹,吹得豌豆蔓儿枯了,黄了,豌豆角儿干了,熟了。农人们将一地豌豆连荚带蔓割回。摊在场院中套牛拽碌碡碾打。五月里多雷雨,每每正在碾场,忽儿天公不作美,电闪雷鸣,暴雨哗哗。人们失急忙慌将打出的豌豆颗粒用扫帚扫在一起,扯一抱豌豆蔓儿苫了。五月的天是孩儿脸,说阴就是雨,说晴见太阳。天放晴时,场院里还积着水潭,孩子们便手持搪瓷缸、碗,跑出家门,忙里去场边捡那迸溅在外被雨水浸泡得胀乎乎的豌豆粒儿。拿回家让妈妈搭了椒盐、调了油,用铁勺烧熟,吃起来油香油香,那味儿不亚于现代食品营养箕子豆。
捉网虫
家乡多稻田,是有名的大米之乡。
初夏时节,在子规声声中载了秧苗,然后灌水、除草、施肥,精心待弄,到了伏天,秧苗就长得二尺来高了。这当儿最当紧的是去秧田捉网虫。网虫学名螟虫,专蚕食和网稻叶,若不及时去捉,就毁了一季稻谷。那时是大集体年月,干任何事情全凭人海战术。常见了各个生产队的所有劳力闻了钟声一齐上阵,黑压压一片挤满秧田,进行拉网式的捉网虫。腰里拴了搪瓷缸或主篓,一人一次分管两行秧田挨窝向前捉网虫。把那藏匿在稻叶之间的绿莹莹、胖乎乎的网虫捉了,放于腰间的缸篓内,出了秧田倒在路边就地处死,或拿回家给鸡作了美餐。
捉网虫是件苦差。头顶烈日暴晒,汗水从脊梁往下流,臂膀常被刀子般的稻叶割得生疼,冷不防小腿还要受秧田里蚂蝗的袭击。若遇了蚂蝗的叮咬,千万莫要用手硬拽钻进皮肉里的蚂蝗,只须猛乍用巴掌重重抽打小腿,或将旱烟锅内的烟屎涂在蚂蝗叮咬部位,才可制服那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