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尽的原野
(渭南) 雷昌耀
现在的人看过去发生的一些事情,常常会感到不可思议,甚至是荒诞不经,我想这可能就是历史吧。
上世纪六十年代后期,当时我正在上初中,学校根据上面的决定,组织学生学工学农。因为是在全国各地的学校普遍开展,因之就成为一场运动。当时的我尚且年小无知,对是非还没有一个判别的标准,只是盲目跟随。再说,不跟随又能咋样,又会咋样。运动就像铺天盖地的巨浪或潮流,人在其中如同被挟裹的一根草、一片叶,这种被挟持、或者盲从的感觉随着成长逐渐觉醒而变得不断强烈。
这是一次割麦的学农活动,麦地是黄河的滩涂地。这是我第一次来到黄河边,也是第一次看见滩地,好长好远呀,给人一种无边无际的找不到头的感觉。黄河好像挣脱了大山的束缚,打着欢出禹门口、由北往南奔向潼关,挟裹的泥沙沉积出两岸连绵的滩地。由于是滩地,涨水漫滩的事难免发生,因之也就有了“九种一收”的说法。可能是当地的农人摸索出了其中的规律,或者是肥沃的滩地对庄稼人的巨大诱惑,抢种滩地就好像当地人的一种“淘金”。夏日上午的阳光,黄了的小麦,以及翻滚的热浪,一切都仿佛染成了太阳的颜色。成熟的麦秸混合着发潮的气味,似乎透露出一种死亡的味道。十来岁的小孩子正是长身体的年龄,还谈不上什么耐力,再加上赶了一二十里的路程,站在地头往前一望,懵了。心里不由犯起嘀咕,什么时候能割到头哇!其他同学也一定跟我心里想的一样,但都不敢把真实的想法和疑问抖落出来。
老师一声令下,我们同学不分男女,每人四行,割开了。也不知割了多长时间,同学间不时有人站起身,舒展一下弯曲时间长了有些酸困的腰。趁着擦汗的空隙,我急不可耐地一次次往前望去,前边的地头依然那样遥远,遥远得好像没有尽头;回头看看身后,总觉得往前才进了那么一点点。没有了参照,就拿同学作对比,割得快的总想保持住不算多的优势,割得慢的不甘落后,总在尽力追赶,没有了齐头并进,于是就出现了一种散开的错落有致。其实,世间许多事情都是这样,快与慢,先于后,都是相对而言的。那个真正无法超越的、让人隐约中感到一种希望而实际上又无法企及的也许有如那原野的尽头……
这次学农活动的组织者,确且地讲是带领我们割麦的老师,或许才是真正的明白人,他像一个知道谜底却不告诉你的出谜人。他不明确地告诉你具体的任务指标,而是让你尽其所能去劳作,直到最后可能连他自己也觉得累得不能再支持了。最后不论谁多谁少、谁快谁慢,这次学农活动最终草草结束了,后来每当想起这件事的时候,总是自问、总想知道那么多的麦子后来是怎样割完的,是谁割完的。令人不无遗憾的是,这个问题可能永远无法再弄清楚了。
往事如烟,有的随风飘散,有的却像个可爱的小伙伴,总是跟随着你……或者更像一枚揣在口袋里的酸梅或苦杏,每次把它含在嘴里都会嚼出另一番味道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