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喜欢沉默

（内蒙古）刘江龙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总是喜欢沉默。

有一年中秋节，父亲让我拿着肉票去肉食品店排队，他去开工资，买了肉我们就回家包饺子吃。我在买肉的队伍中排了两个来回，父亲才姗姗来迟。他什么也不说，拉着我就回家。回到家里我才知道开工资的日子推迟了。父亲没有钱，我们家吃不上饺子了。我急得直哭，父亲却什么也不说，只是坐在那里沉默。后来，还是母亲到邻居家借了两元钱，买了肉，我们全家才吃上了饺子。从那以后，我就认为父亲没什么本事，只会沉默。

七六年涨工资，五个人里涨仨，父亲愣是没涨上。母亲愤愤不平，要去找父亲单位的领导。母亲说：你当过兵、打过仗，身上负过七次伤，现在才是五级工。咱家八口人，就你一人上班，凭什么不给你涨工资？你就不知道找领导摆摆理！父亲一声不吱，只是默默地烧火做饭，不停地干活。最终，母亲没有去闹，父亲也没涨上工资。父亲在沉默了几天后，开始利用业余时间拾荒，卖钱贴补家用，一干就是二十多年，直到他老人家去世。

我外出读书的时候，父亲送过我一次。到了车站，他什么也不说，默默地把我的行李放到车上，他就下车了。直到车开出很远，他才想起向我挥手再见。

我年轻时做事轻率，结婚不到三个月，就决定离婚。并且谁劝也不听。最后来劝我的是父亲，他坐在我家的沙发上，什么也不说，一直坐了两个多小时。然后，什么也不说，站起身就走了。

离婚后，我曾一度和酒为伴，也不知有多少次醉倒在大街上。每一次，都是父亲用他那拾荒的小车，把我推回家去。把他自制的解药亲自给我喂下，给我盖上被子，看我睡着了他才离去。

一次酒后和人打架，我差一点丢了性命。父亲在医院里陪护我三个多月，只说了四个字：你读过书！就是这四个字就让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多么希望父亲训我一顿、骂我一顿，甚至打我几下啊！可是父亲没有，父亲只是一个劲地沉默，让我去自悟。

出院后，我理解了父亲的苦心，开始努力工作，好好过日子。让父亲省了不少心。父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也开始有了欣慰的笑容。他高兴是因为儿子终于长大了。可他不知道，儿子在父亲面前是永远长不大的。遇到了难题，儿子还是愿意请教父亲。我再次选择对象的时候，征求了父亲的意见，父亲说：丑妻近地家中宝。再无第二句，接下来就是沉默。然而，我却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后来，我还有机会下海经商。去征求父亲意见。父亲说：无奸不商。我明白了父亲的意思，就没有去。

如今，我已年近半百了。父亲也早在十年前就去世了。但是，有了不决的事情，我还是愿意去请教父亲。我经常在他的坟前喋喋不休。只是父亲还和生前一样，喜欢沉默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