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长七日
李广宇
那一年差不多算是我人生里过得最艰难的一年。先是不明不白地卷进一场官司,接着是相爱几年的女友决定离我去苏州生活。工作里也有诸多不顺等着我,吵闹、苦闷、抑郁等等,好像这世界里只你一个人在不停挣脱,却怎么也走不出那些令人困惑的阴影。9月里终于找了一个机会去沈阳学习,3个月。
学院在沈阳北郊,距离北陵很近。学院里的生活单纯而朴素,没有电视没有广播也没有手机和令人疲倦的交际应酬,只有书和冬夜里室友的漫谈与对饮。到了11月里的某个下午,往父母家打电话,没人接,以后又打了无数次,依旧没人接,这时我心里已经乱了。直到深夜才终于听到妈妈的声音,她有些迟疑地说,你爸爸住院了。她的话像炸雷一样震得我头晕,我说我马上回去,她说,不要回来,你不是很快就要结束课程了吗?等毕业再回来吧。顿了一下,她又说,你爸爸不让我和你说他病了。她的话让我泪流满面。
那几天我每天都在喝酒,每天给妈妈打无数次电话。学院的毕业典礼一结束,我立刻往回赶。下火车我没丝毫犹豫,直奔医院。
病房里有很亮的灯,惨白的灯光下爸爸脸色蜡黄,头发一夜之间雪白一片,心脏病使他虚弱得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我去拉他的手,他的眼圈红了,不停地重复说,回来了回来了。很晚了,我对妈妈说晚上我要代替她陪护爸爸。
吊针是24小时持续不断地打,每次我都坚持等药液全部打完才睡。爸爸还在危险期,全身绑了很多管子,翻身困难,我帮他。那些针药让他头疼、让他低烧、让他恶梦连连,我就守着他,握着他的手,有时看他昏睡时脸上那痛苦的表情,我就忍不住将脸贴在他的肩上,任泪水一点点流出来。小时候爸爸很疼我,睡觉时让我整夜抱着他的胳膊,再酸再疼也不说,如今他像孩子般虚弱,而我的臂膀是否如他一样坚强呢?
爸爸的手术一共做了两次。第二次最危险,手术做了近两个小时,推出来时他哭得像个孩子,喊着我的名字,而我一言不发地推着他的病床,不敢看他,怕看他也会哭出声来。
手术几天后,爸爸要出院了,那天他依旧很虚弱。他看着妈妈一样样收拾东西,然后自己穿上衣服下病床,不要我们扶。推门出来,一缕阳光刚好照在他脸上,他情不自禁打了个喷嚏,他摸摸脸,突然说了一句,活着真好啊。他这话让我心里无端疼了一下。
在医院我一共待了7天,这7天里附近病房有3个病人死掉,这7天里我每天只吃一顿饭,这7天里大连冷了又冷。同样是这7天里我像过完了一生似的,与脆弱的生命比起来,薄利与浮名都如过眼云烟——活着,连同活着时的爱与被爱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