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诗人的人生境界
有位哲人这样说:“诗人的天职是咏叹人生”。这话太好了。诗人天生忧郁、多情、敏感,因而较常人更能感受到人生的种种细腻,他们对人生的体察、理解以及所能达到的那种唯美的、理想的人生境界是我们所向往和期盼的。
诗人冯至写过一篇文章——《山村的墓碣》。讲他在德国和瑞士交界一带的山谷和树林中见到一座墓碣。生面刻着这样一首诗:一个过路人,不知为什么/走到这里就死了/一切过路人,从这里经过/请给他做个祈祷。冯至说他看到这首诗后感动得不得了,恨不能立即给这位不知名的死者作一次祈祷。这首诗虽然只有简陋的四行,但却蕴含着一股惊心动魄的力量。这首诗将人生比作旅行,将死亡作为旅行的终结,意在告诫我们死不在生之外,而是贯穿在生之中。对于人生而言,我们每一个人都是“过客”。
诗人济慈被认为是英国浪漫主义诗人中最有才气的诗人,他的墓志铭是这样写的:这座坟墓中/埋葬着一位年轻的英国诗人/他曾在病榻上/因仇敌的权势和凶恶而满心愁苦/他期望在自己的墓碑上/镌刻这样一句话/这儿长眠着一个人/他的名字是用水写的。今天我们习惯上将Here lies the man whose
name was write on water这句翻译成“这里躺着一个人,他的名字写在水上。”学者何兆武先生在他的《上学记》一书中提到,他在西南联大读书时,外籍教师温德先生对济慈的这个墓志铭这样解释:“西方有句谚语‘人生一世就是把名字写在沙上。’潮水一来,名字被冲没了,人的一生一世就是这样。可是济慈要把名字写在水上,这就更彻底,一边写一边消失,不必等到海水来冲没。”济慈的这句诗让我想起电影《角斗士》中的几句台词:“生命就是一场可怕的梦”、“一切终归尘土”、“死亡向所有人报以微笑,而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向死亡报以微笑”、“我为他们(指妻儿)而存在,世间功名于我如粪土”、“英名不过是一片浮云”。这些诗一样的句子当然能打动人。人生就本质而言,的确像济慈说的那样人生一世,不过就是把名字写在水上。不管你如何奋力,如何在意,如何漫不经心,结果都是一样的,那就是名字一边写,一边就随着流水消逝了。没有人可以永生长存。
中国人因为忌讳常不愿谈及死,而西方人却将死看作是一首诗。美国女诗人狄金森将死亡称作是“神秘的/静的语气/吸引了我们/这真是一个谜/女巫”。不仅如此,许多诗人的墓志铭都像是一首诗。俄国诗人普希金的墓志铭:“这里安葬着普希金和他年轻的缪斯,还有爱情和懒惰,共同度过愉快的一生;没做过什么好事,可就心情来说,却实实在在是个好人。”法国浪漫诗人缪塞的墓志铭:“等我死去,亲爱的朋友,请在我的墓前栽一株杨柳。我爱它那一簇簇涕泣的绿,它那淡淡的颜色使我感到温暖亲切。在我将要永眠的土地上,杨柳的绿荫啊,将显得那样轻盈、凉爽。”黎巴嫩诗人纪伯伦为自己写下这样的墓志铭:“我就站在你的身边,像你一样地活着。把眼睛闭上,目视你的内心,然后转过脸,我的身体与你同在。”英国诗人雪莱的墓志铭采用的是莎士比亚的诗句:“他没有消失什么,不过感受了一次海水的变幻,他成了富丽珍奇的瑰宝。”
在所有有关死亡与人生的诗中,我最心仪和推崇的是杨绛翻译的英国诗人蓝德的那首《生与死》:我和谁都不争/和谁争我都不屑/我爱生命/其次是艺术/我双手烤着/生命之火取暖/火萎了/我也准备走了。我欣赏这首诗所传达出的那种淡淡的、幽远的、略带忧伤而又分明豁达的智者的人生境界。 □史飞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