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那遥远的祖父

文/李荣

打记事起，奶奶是很生疏的一个称谓。因我还没出生她就已经病逝。留在记忆里的是我的爷爷，一个身材并不高大却很精神的老头。

那时他已经70多岁了。我大一点时对我们姓李他姓汪很有些不大理解。后来小妹也姓汪，说是给爷爷“顶门儿”，就隐隐约约知道他不是亲爷爷。我的亲爷爷在我父亲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这个长着长白胡子的爷爷，听说是我奶奶成为寡妇时“招”来的一个游走四方的外乡人。

他为人豪爽仗义，爱广交朋友。他又算是一个有手艺的人，他会“熟”皮子，做皮袄，缝狗皮褥子，年轻时走村串户做活，在老家周边大大小小的村子，说起他大家都知道：那个老汉啊，好人。

我的爷爷待人好。特别是遇到要饭的、耍猴的、收布施的人，不管是从哪里来的，他都会让到家里喝水、吃饭。遇上天黑就会留下这些不明身份的人在家里过夜。那些人一般很不讲卫生，穿着气味熏人的衣服，每每遇上，是母亲皱眉而我们姐弟几个欢天喜地的时候。有时小妹装着母亲的样子冲他嚷道：“你认也认不得，怎就让住下了？”这时他就会大声说：“龟孙子们，出门人在外不容易！让住下。和我一起住，怎么就脏了？”我们就一笑跑开了。到了第二天，当那些人走后，母亲在打扫爷爷的屋子时，发现炕上有许多虱子，很是厌恶的样子。爷爷这时就仿佛自言自语地说：“那些人可怜啊……”

爷爷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是他给人“算命”，帮人寻找丢失的东西等。如若谁家的家畜如羊等走失，他们都会焦急地找祖父给算上一卦，看这走失的家畜是否还能找到。只见爷爷伸出手，不停地掐算。片刻，他会或是紧皱眉头，或是面部舒展开来，会静静地、耐心地告诉前来算卦的人，丢失家畜的大概方向。那时我真觉得爷爷好伟大好神奇啊！

大多数找到丢失家畜的人，会在不久后提上半瓶酒来我家酬谢爷爷，那是在镇子上打来的几两散装白酒。有人则激动不已地掏出三五块钱给爷爷，一般来说爷爷最喜欢的就是酒了。如若有酒，谁碰上了都可以坐下来一起喝个痛快，所以他的朋友遍布我家周围的很多个村庄。

爷爷好喝酒。记得在爷爷的屋里，有许多酒瓶，空的，半瓶的，满的……爷爷会在吃过饭后，拿出酒瓶，取下瓶盖，把酒倒在盖子里，然后美美地喝下几盖子。我们姐弟几个就会好奇地凑在爷爷旁边瞅着酒瓶儿，爷爷会找来一根筷子，把筷子伸进酒瓶里，蘸上酒，让我们几个轮流着张开嘴巴，去舔那筷子上的酒。我们几个被辣得前俯后仰，爷爷会快乐地“嘎、嘎”大笑起来，说：“再来点，再来啊……”

有次和同事一起吃饭，桌上摆了瓶白酒，此时我闻到一股浓郁的酒香。是儿时的那种甜淡的淳香！这时我突然想起了爷爷喝酒时那幸福的笑容，不知不觉我发现自己已是满眼的晶莹。

在我们村子里，谁家娶媳妇，嫁女儿或是谁家死了人，都少不了请我的爷爷。在酒席上，爷爷通常都会喝个半醉，吃饭时，他就会从酒席上拿两个蒸馍，装在自己衣服的口袋里，然后拄着拐棍踉踉跄跄走回来，拿给我们吃。那时候，人们的生活都不好，记得那馍嚼着是那么香甜啊，我们姐弟几个吃得津津有味……父母觉得爷爷这样做很是丢人，就一再劝告他别这样做，可爷爷会又气又急地说：“谁笑话啊？我就是给我的孙子们装两个蒸馍，咋就丢人了？”记得每当爷爷外出去吃席或是去赶集，我们几个就会不停地到我家门前的沙梁上去瞭望，盼着爷爷早点回来。因为爷爷回来准会带好吃的给我们。大老远看到爷爷蹒跚的身影，我们几个就会争先恐后地跑着去迎接爷爷，爷爷会乐呵呵地从口袋里掏出冰糖、海红干、果丹皮、面包等。

读小学六年级时一个隆冬的傍晚，家里吃肉，母亲说是过冬至。晚饭后，爷爷把我们姐弟几个叫到他的屋子里，我们坐在火炉旁，爷爷给我们讲了很多他的故事。最后，他闪着泪光很是为难地对我们说：“你们的爷爷是个穷爷爷，没什么留给你们。”说着他从衣袋里掏出几块钱，给我们每人一块钱，然后把剩下的、仅有的五块钱依旧装进了衣兜里。就在那天晚上，我被父母那撕心裂肺的哭声惊醒……看着父母痛哭，我们像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大声地哭喊着：爷爷……

我的爷爷走了，永远离开了我们。去了遥远的地方继续流浪……

那年，他八十三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