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肉
胡木春
生在物质匮乏的上世纪七十年代初,吃肉算是一件大事。除了过年可以吃到一回称得上满足的肉之外,平时吃肉的时间父亲定在每月他发工资的日子。我不用刻意去记那个日子是每个月的几号,因为到了那天中午放学后,母亲自然会从腰间的小暗袋(过去没有专门的钱包)里摸出五毛钱,打发我上街割上五毛钱的瘦肉回家做成糊汤,给全家打打牙祭。
这是个激动人心的日子。我欢天喜地蹦蹦跳跳来到公社供销社门前的一个肉摊,每次我都发现村里的几条狗都比我来得早。它们围着一张长条形的大肉案寻找着屠夫剁肉时飞溅下来的碎肉,屠夫不时飞起一脚,踢飞一条他认为超越了安全距离的狗。瘦得根根肋条毕现的狗“嗷、嗷”离去,在不远处回身朝着肉案站定,眼神里充满了恐惧与不舍。旁边的几条狗知趣地退到了它们与屠夫形成的安全距离外,依旧围绕着肉案巡走。
我手攒着五毛钱纸币,不无自豪地望望那几条狗,开心地走到肉案前。
“割五角钱瘦肉!”我带着笑容。
“阿弟又来买肉了?”屠夫满脸堆笑,他认识我。
“嗯……”我很开心,他的态度让我觉得也许他能多给我一点。
屠夫从一扇大肉上找出他认为好的瘦肉所在,用一把被猪油浸透得泛着亮光的屠刀,迅速在一层厚厚的肥油上很熟练地将那一小块鲜红无瑕的瘦肉割下。等我看清那块肉时,已经被屠夫潇洒地扔在肉案上,紧接着一只如黄金般发亮的秤勾已经刺入那块肉,随即被吊起。屠夫迅速地拉开手上黑油油的杠秤和秤锤。
“正好!”屠夫放下杠秤,随手操起刀在旁边的碎肉上割下一小条,与称好的肉放在一起。然后从旁边一把用盐水泡好的稻草里抽出两根举在空中,两手并用朝相反方向快速地扭着拧成一根绳。只见他肉放草绳上,一手按肉一手绳角一抽,好了!一气呵成。我对此很满意,尤其对后面加上去的那一小块“搭头”碎肉。
小跑着回到家。母亲已经炒好时令青菜,锅里已经坐上了热水。母亲把瘦肉切成薄薄小片,倒上点酱油,加入地瓜粉一抓,随即倒入已经翻滚的热水中,迅速地用炒勺搅散。热水变成了带着酱色的浓稠糊汤,咕咕冒着气泡,一把葱花撒上,一股香扑面而来。围在母亲脚边的我们四兄弟迅速坐回饭桌,手举着汤勺等着肉汤上桌。
父亲笑呵呵地最后坐上饭桌。“想吃肉了吧?饭也要记得吃哦,肉吃一片饭也要吃一口……”
似乎没有人理父亲说的话,耳边都是“呼一呼一”地喝汤声。大家的眼睛都死死盯住大碗里漂浮着为数不多的肉片,甚至泛出了狼的绿光。
我和大哥遵守父亲定下的喝汤规则,一片肉一口饭。我在吃的间隙,用眼睛的余光监督着大哥、二哥的吃相。
“爸,二哥连吃了两片肉,不吃饭!”我发现了一些端倪。
“嘿嘿……”父亲笑看着我们的吃相,一脸的慈祥。
父亲的宽容让我很是气愤,我决定我也多吃一片肉!
汤碗见底,我们兄弟吃饭的速度明显慢了下来,大家一脸的满足。
父亲用汤勺刮干净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我才发现父亲自始自终没有吃过一片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