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念的速写

崔江林

一家餐馆的二楼临街窗前，一男一女对坐着在密谈。男的四十岁上下，从岁数和优雅的气质看，显然已婚，目光从他弥满雾气、且滑向鼻梁前端的眼镜的上方望向对方。不宽的餐桌，使两人距离很近，鼻息相吸，以致他们那由灰白色窗户背景衬托出的两个脸晕，几乎都要切合在一起了。女的身段纤细窈窕，犹如毛玻璃般的背景窗，清晰地勾画出她浓浓突起的刘海、上翘弯卷的睫毛和顺溜下垂的齐肩发向外翻起的发梢，以及那不十分丰满却有着很秀气隆起的乳峰曲线的侧胸。女的，看去年龄显然要比那男的小到十岁以上，从她略为踧踖而拘谨的上身看去，给人感觉像是一位刚冲破规距生活圈子的樊篱、出来幽会不该见面的异性朋友的性格守旧的淑女。她时不时地微侧着仰起脸来，望向对方，闪着亮眸，用生怕漏掉任何一个引她玩味的细节似的关注姿态，神秘地微笑着。男的端杯不时呷一口饮品，那只端着杯同时又腾出两根指头夹着烟的手，伴随说话的节奏，有时在肘内侧空间划出一个半弧形。香烟漫起的烟雾氤氲上女子的发际，女子在男子富于磁性的低沉话语声里，两个眼角笑出晶亮的泪滴来。虽则无法精准地猜出他们之间的关系——旧情人？新相好？分别背叛了各自妻和夫的第三者？关系好到令人猜测的同事、上下级？但有一点是比较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们绝非现如今当街相拥、张扬作秀的时尚人群，而像是从半个世纪前走过来的怀旧族的孑遗。

这是我无意间捕捉到的一个场景。自从这偶然的一瞥进驻我的脑海后，我的心情就再也无法平静，这像雾一般迷离、诗一般清丽、桂子一般弥散着清芬的剪影图案，时时晃动在我的眼前。我遂失魂般顿入耽想，这耽想牵我的思绪飘得很远很远——

那是一个纯纯的时代和静静的季节，没有燥热喧嚣，没有风沙、雾霾。大地回春的暖流催开了这天地可鉴的至真情感！于是，云卷风舒的蓝天下，桃红李白在灿灿地开；于是，碧野平畴的大地上，蜂逐花香。怎能忘？飞雪欢舞的街灯下，绒毯般的雪地上划出的长长的欢笑……怎能忘？细雨蒙蒙的雨巷中，怨别情伤的泪珠滚着雨水在脸上河流般地淌……

即使，即使将来未必有重牵手的一天，但我仍傻傻地在做着这一切——

车中一首首反复回放的八十年代琼瑶金曲的老歌，是为你而留；怕旧城改造后再难找回见证过我们曾经的往昔而急急拍下的旧街的街景录影，是为你而留；更连那阴天、细雨中的散步或骑车独行有意选择小街巷的习惯，也是为你而留。还有，那在深怀期待和心灵感应预期中度过的一天天：观季节色彩倏变而怦然牵念，闻晨昏风雨作歇而怅然怀远。恐怕，这些，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改变了！

远方的人，你知道此刻我的思念吗？你还好吗？方寸牵念，尺幅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