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树上去睡觉

文/李晓

人到中年，我就寻思着从机关退休，到乡下的树上去睡觉。我睡眠一直不好，想去改善一下睡眠质量。

乡下一个亲戚家，有一棵老槐树。槐树有两个巨大的枝丫，我就在枝丫间搭一个结实的床吧。我在石头上睡过觉，去树上瞌睡，应该比在石头上睡觉舒服多了。

我在总统套房里睡过觉，也总是睡不踏实。我知道，鸟儿在树上睡觉，是因为它的爪子一直抓紧着树枝。我听说过，一个诗人把自己绑在树上睡觉，我不需要那么做。在那棵树下，我仰起头，看见树上的床，呈秋千的形状，巧妙地借树丫两端固定绳索，放上竹编凉床。如果我是一个乡下长大的娃，上树上睡觉，哪用楼梯呀，猴子爬树一般“嗖嗖嗖”就爬了上去。我躺在茂密枝叶间的床上，好舒服呀，这棵盘根错节的大树，我仿佛感觉到它正送来一股一股淡蓝色的空气，供我呼吸吐纳。我的肺叶，也成了一张阔大的绿色叶片。

退休以后，我约上朋友去乡下池塘钓鱼，我就在一旁的树上睡觉。我闭上眼睛，在风吹如绿浪的枝叶间，成了一朵风中的云。我悠悠缓缓地呼吸着，似乎听到了自己的轻微鼾声，看来是没睡踏实。我睁开眼睛，看见身边一个绿色的甲壳虫爬过来，顺手把它放到树枝上。

清凉的乡村之夏，我想在树上睡觉时，会有一只蜻蜓在额头上，但我没去惊动它，我对人间万物充满了悲悯之心，一只蜻蜓、一只蚂蚁，也是值得珍爱的生命。如果是遇到下雨天，我可以在上面支上一个塑胶棚子，在滴答缠绵的雨声里睡上一会儿，感觉身上的每个毛孔都在雨声里打开，全身的血脉像雨中的树叶，柔软地扇动。

那时，城里的人开始打我的主意了，问我树上的床卖多少钱。我乐得哈哈大笑，不卖，不卖，这是皇帝的床，你们随时来睡就是了。

而今，我想象中，退休后去树上睡觉的那张床，成为我在城里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