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之死

·黄冰·

夏日淡绿色的夜晚，天空青灰的乌云正逐渐消散，月亮从其背后俯视着被白昼余火烧烤的大地，人们无不渴望羽化成仙，飞临冰雪堆积的广寒宫，尽情体验清凉世界的慰籍。而此刻人间真实的一幕，是一方诺大的空地，几个不同生涯的过往者，正在交头接耳，湿漉漉的话题其实并非一把修饰得体的芭蕉扇，可以左右逢源，熄灭内心沸腾的火焰。

一干左邻右舍也很难继续安分守己，从各自的领地出发，寻觅凉爽的所在。如同一只毛毛虫，在地上蠕蠕而动，使人猛然一惊。不由想到自古就有阴暗的事物，总在被阳光遗望的角落悄悄酝酿。发出尖细声音的蚊群，争相和人类亲密接触。那只终于保持沉默的家犬很难得地躲藏在梦乡，鸡们集体罢唱，正翘起高傲的头颅，等待一场想象中的豪雨。恰在此时，今夜的主角，一只黄白相间羽翼透明的蝴蝶被突然闪亮的日光灯吸引，开始快速绕其上下飞舞。它来自那里？要到那里去？它是从不久前的春天飞来呢？还是从千年前的庄周梦中长途跋涉翩然而至？又或者它是名为梁祝的两只蝴蝶之一，偶尔独自于花丛间啜饮爱的芬芳，不料天色向晚，匆忙中不识归途，只好任由欲望的翅膀驱使，一路过关闯城来到现代社会，进入那夜幕下的广阔天地。

这只蝴蝶闪动着翅膀，在黑夜中自得其乐，激情演绎生命之舞。周围的生物不免相形见拙，不约而同收拢羽翼，注视着突然出现在我们中间的蝴蝶。一只占尽风光的蝴蝶，瞬间感觉有些异样，就像空荡荡的舞台上，最后一个人依旧陶醉在美妙的旋律之中，可是，观众安在？只有几道探照灯般冰冷的目光在来回扫射……来自另一个时空维度的蝴蝶，对此怎能洞若观火？只见它深深沉浸在梦幻般的主观世界中，并且意犹未尽，抬头挺胸左右顾盼，极想与人分享快乐。

临近午夜，这只蝴蝶兴致丝毫不减，在纳凉的人们眼前飞来飞去。忽然，黑暗中伸出的一只手，将它骄傲的资本，一双承载梦想的翅膀紧紧拽在手里。蝴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扭动着身躯，却无济于事，最终，薄如蝉翼但灵敏异常的一双翅膀，被黑手轻轻摘去，周围激起了一圈爽快的笑声，经久不散的火热情绪，就这样被不失时机地转移。随即，蝴蝶又被扔在地上，一只脚彻底成全了它，让并不甘心的蝴蝶，顺利进入了新的六道轮回。弥留之际，蝴蝶该是何等的痛心疾首，它深悔自己不该误入红尘，来此婆娑世界。曾几何时，它曾降落在泛舟西湖的美人西施鬓边；它曾在李清照婉约的诗词中流连忘返；它曾在十里长亭芳草萋萋处，送别从此天各一方的恋人；它曾在六朝古都秦淮河畔，追逐杜十娘远去的芳魂；它也曾和正在望眼欲穿、盼它即刻归来的另一只蝴蝶出双入对比翼齐飞，不料爱情画卷刚刚展开，却已阴阳相隔。

这时，一场翘首期待很久的暴雨终于来临，大地的鼓被持续猛烈地敲响。地面上积水横流，连同那些被践踏的美好一齐顺着乡村道路，流出这个并不平静的世界。此刻，眼前的尘世被倾盆大雨冲刷得一尘不染，使人顿生错觉，是本来就该如此呢？还是雨过天晴之后，一切又将故态复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