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山夕阳梦

·梁雪·

刚入伏，就热得不像话。如果重新给城市定义，我想吐鲁番早就不是唯一的火炉了吧。河边的柳树叶疲倦地卷着叶，好像展开随时都会化掉一样。

七月吹来闷热的风。我又站在煤台的最高处，俯视整个矿区，就像俯视自己的王国般。带着些许骄傲，也带着淡淡的哀伤。我轻轻地抚摸着运煤的皮带，闭上眼睛仿佛又听见了那动人的声响，轰隆隆地穿过心脏，告诉我它昔日的辉煌。

站在最高处想了很多，想我的青春，想这所谓的宿命，也想我的过去和将来。那些无声无息便流过我生命的东西，如今变成了什么样。

高考失利后的那个夏天，为了减轻家里的负担，我放弃了继续求学的想法，挥别了陪伴我长大的黄土地，决然地跟随招工队伍来到千里之外的矿山。

在我眼前的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农田，而是川流不息的人群；不是叮叮咚咚的牛马车声，而是熙熙攘攘的街头。我看见那没日没夜运转的机器和有着黝黑脸庞忙碌的矿工，以及华灯初上后依旧明亮美丽的矿区。年轻的心也随着轰鸣的机器跳跃着。这大概是我人生中第一次惊喜了。

第一次跟着队长下井，在不到一人高的巷道内艰难地前行。浓重的煤灰呛得人喘不上气来。操着陕北口音的队长，有着西北汉子特有的粗犷，不停地指挥我们抬这运那，稍有倦怠就爆粗口。

一天下来，浑身酸痛不堪。我躺在宿舍里，想家里冬暖夏凉的窑洞，想翻滚的麦浪，想念母亲那布满皱纹的脸和宁静的村庄。带着温柔的思念，怀揣着火热的理想，月光照亮了宿舍，也照亮了我年轻果敢的梦。

那时候的我有使不完的劲，用不完的力。攉煤、运料、移梁子、打柱子，样样我都抢着干。多劳多得的岁月里，生产大会战我踊跃报名，急难险工程我争着参加，加班延点我没有半点怨言。每月5日领几十张新崭崭的“大团结”，满足了小弟小妹的学杂费用，满足了一个偏僻穷家的日常花销，也圆了一个有志青年用自己力气改变贫困的梦想。

走不完的巷道总有一天会走完，手上的老茧也终究会变软。这个我挥洒汗水和挥霍青春的地方，同样与我越来越远。时间线上我不断地回忆，回忆那些年黑着脸开玩笑的场景，回忆几个人挥舞着铁锹吭哧吭哧攉煤的情景。甚至开始怀念满身是汗，累到全身酸痛的感觉。

回忆中，我还是老了。脱下那身脏兮兮的矿工服时，我知道头上的矿灯不会在漆黑的巷道里亮起。矿帽掩盖不住花白的头发，橡胶靴也变得那样沉重。那一年我退休了，和我的热血一起，永远地埋葬在了这片煤田上。

煤台下的铁轨旁，新开出了几朵小花，在这流火的七月，嫩绿的枝叶在阳光下炫耀新生。几个年轻的矿工熙攘着奔过，留下一地的青春年华。我又一次地望了望这座黑色的城池，为了它更好的明天，我将发挥余热，努力把它建设得更加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