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扇

文/张质朴

三伏天里，爷爷躺在藤椅里，有一下没一下地摇着蒲扇。他常挂在嘴边的话有两句，一类是“蒲扇生风，拿在手中，有人来借，待到秋冬”，一幅很享受的样子；一句是“一年一年地，扇着扇着就到地底下去了”，听得人戚戚然。

那时候，爷爷六十来岁。如今，蒲扇是没人来借的了，即使39℃的高温天，家家有风扇和空调呼呼地送着凉风呢，爷爷呢，作古也有二十好几年了。

一片蒲葵叶子就是一把天然的蒲扇，保持着葵叶原生的拙朴，乳黄色，扇柄也是蒲葵原本就有的叶柄。

一把新蒲扇从集市上置回家，就被勤快的主妇贴上了“标签”。奶奶翻出针线笸箩，用做衣服剩下来的边角料，给它沿个花边儿，握柄更要用上好的厚布料包起来，这样耐用而美观，不会被误传到别人家。末了，父亲会在扇面正中，用钢笔写下我们姐弟中任一人的名字。夏季，是使用蒲扇的高峰期，扇风降温是它的第一功能，像晾晒瓜籽、驱赶蚊虫、横举在头顶遮阳等，它也发挥着作用，家里有多少把都能全部派上用场。冬天，新一些的蒲扇会收到柜子底，留作来年再用，破旧的依然在为生炉子、烧炕做着贡献。

蒲扇新旧不同，放置的地方也不一样。新一些的蒲扇，它们通常被放在床头枕边、椅子上、柜盖、电视机顶等显眼或顺手处，尽享着主人家的喧哗，一看就知是贴身之物。而“退役”下来的伤残破损的，往往被挂在后房檐下或门背后，在生炉子或引炕时默默发挥作用。做饭的煤炉子，为节约煤，晚间是要熄灭的。所以家里人晨起必做的一件事，就是生炉子，把柴火放进炉膛，让其燃烧一会儿，然后把蜂窝煤压上去，浓浓白烟熏得人眼泪都快下来了，这时，蒲扇隆重登场，用它对着炉孔猛扇，火苗扑地一下就冒上来了，慢慢地蜂窝煤就燃着了，大功告成。冬夜，北方农村靠炕取暖，引炕是个技术活，老辈传下来的经验是用捅火棍挑高柴火，用扇子对着炕洞儿上下扇。如果扇得敷衍了事，半夜只能被冻醒了。老人们到一处去乘凉，要坐下时，往往先用薄扇扇走地上的脏东西，再坐下去。蒲扇带着居家生活的气息。

蒲扇和孝心相连。七八月，父亲从地里锄玉米回到家，汗湿衣衫，我们三个孩子会有序地轮流为他扇凉降温，轮到谁，用双手握着扇柄，将扇子举过头顶，一板一眼非常卖力地扇风，完成30或50下规定动作，换另一个人接替。父亲享受着清凉，眼含慈爱，有时会故意缩缩肩，喊“风太大了”，那就意味着受到了表扬，我们就更起劲了，一旁的母亲会评价——“一伙人来疯”。

蒲扇和疼爱相连。夏天，小媳妇或老奶奶哄带娃娃，蒲扇是必需品。出门时先遮阳，怕强光伤着娃娃的眼；待娃娃瞌睡的当儿，用来驱赶蚊虫；遇到刮风落雨了，就用蒲扇遮掩着娃娃，急急地回家，绝不让宝宝受一点儿亏。印象里，晚上热得睡不着觉，奶奶会边摇着蒲扇边数着数，我也跟着默数，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蒲扇和亲近相连。无论谁家有客人到访，主人会拿出一把干净的蒲扇，交到他手上，让客人摇扇纳凉，那是一种尊贵的“礼遇”，表示主人热情接待。吃罢晚饭，家家户户门敞开，灯灭着，相好的几家人聚在一处纳凉，几乎人人手里都摇着一把蒲扇，在蒲扇的上下翻动中，谁家娃考取了什么学校了，谁家定了哪儿的媳妇了就广而告之了。

蒲扇，这种以前集市上的寻常物品，如今已渐渐隐退，即使见到，也是它的变异物——塑料材质的风景扇或折扇、绢扇。传统的，就是新潮的，所以当我撞见一把蒲扇，一把价钱今非昔比的蒲扇，毫不犹豫拿下，我承认，我被摇着蒲扇在大街上招摇这一“时尚”击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