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为何仇猫
·朱耀儒·
猫虽然被排除在六畜之外,但猫以它浑然天成的内敛以及妩媚动人的形态得到许多名人的钟爱。夏衍、钱钟书、徐志摩等人都非常爱猫,唯独鲁迅对猫极为厌恶。他在《兔和猫》一文中承认自己“的确算是一个猫敌”,他说:“我曾经害过猫,平时也常打猫”。
鲁迅为何仇猫?原因在《兔和猫》中已有提及,而在后来的《狗·猫·鼠》中则作了比较全面的阐述。他说:“说起我仇猫的原因来,自己觉得是理由充足,而且光明正大的:一、它的性情就和别的猛兽不同,凡捕食雀、鼠,总不肯一口咬死,定要尽情玩弄,放走,又捉住,捉住,又放走,直待自己玩厌了,这才吃下去,颇与人们的幸灾乐祸,慢慢地折磨弱者的坏脾气相同。二、它不是和狮虎同族的么?可是有这么一副媚态!但也许是限于天分之故罢,假使它的身材比现在大十倍,那就真不知道它所取的是怎么一种态度。然而,这些口实,仿佛又是提起笔来的时候添出来的,虽然也像是当时涌上心来的理由。要说得可靠一点,或者倒不如说因为它们配合的时候的嗥叫,手续竟有这么繁重,闹得别人心烦,尤其是夜间要看书,睡觉的时候。”先生在这里说了三个方面的原因,加上在《兔和猫》说的“黑猫害了小兔”,可以说共有四个方面的原因。
很明显,先生在《兔和猫》里只是因为对弱小的同情和对猫交配时的嗥叫而产生了对猫的反感,而在《狗·猫·鼠》里,则不是纯粹针对猫了,却是尖锐而又形象地讽刺生活中与猫相似的人。狗、猫、鼠代表了先生生活的那个年代的三个阶层。狗,无疑是指“资本家的乏走狗”。他在后来的《“丧家的”“资本家的乏走狗”》一文中说:“凡走狗,虽或为一个资本家所豢养,其实是属于所有资本家的,所以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不知道谁是它的主子,正是它遇见所有阔人都驯良的原因,也就是属于所有资本家的证据,即使无人豢养,饿得精瘦,变成野狗了,但还是遇见所有的阔人都驯良,遇见所有的穷人都狂吠的,不过这时它就愈不明白谁是主子了。”所以,对这样的狗,还得加上“丧家的”三个字。猫,指的是那些“名人或名教授”,那些“负有指导青年责任的前辈”。他说这些名人、教授和前辈“不好惹”。他们会抓住先生“仇猫”在报纸上大做文章说:“看啦,狗不是仇猫的么?鲁迅先生却自己承认是仇猫的,而他还说要打‘落水狗’!”先生戳穿这论调说:“这‘逻辑’的奥义,即在用我的话,来证明我倒是狗,于是而凡有言说,全都根本推翻,即使我说二二得四,三三见九,也没有一个字不错。这些既然都错,则绅士口头的二二得七,三三见十等等,自然就不错了。”这些人不仅对先生恶意攻击,而且“对弱者尽情折磨”,“到处嗥叫”,总是“一副媚态”。这更令先生憎恶。于是,他便以辛辣的笔调讽刺这些文人“媚态的猫”式的嘴脸。鼠,是指人中的“弱小者”。先生把鼠分为两种。他说:“祖母她们虽然常恨鼠子们啮破了箱柜,偷吃了东西,我却以为这也算不得什么大罪,也和我不相干,况且这类坏事大概是大个子的老鼠做的,决不能诬陷到我所爱的小鼠身上去。这类小鼠大抵在地上走动,只有拇指那么大,也不畏惧人,我们那里叫它‘隐鼠’,与专在屋上的伟大者是两种。”毋容置疑,先生所爱的是“小鼠”包括“虫蛆”之类的“弱小”动物。他说:“虫蛆也许是不干净的,但它们并没有自命清高;鸷禽猛兽以较弱的动物为饵,不妨说是凶残的罢,但它们从来没有竖过‘公理’‘正义’的旗子,使牺牲者直到被吃的时候为止,还是一味佩服赞叹它们。”这样的叙说,表现了先生对弱小者的同情和对那些暴虐者的憎恨。
鲁迅先生虽然执拗、倔强,但和猫的感情并不是一以贯之、仇恨到底的。他说:“我已经改变态度,对猫颇为客气,倘其万不得已,则赶走而已,决不打伤它们,更何况杀害。这是我近几年的进步。”一位一直给人严厉冷峻印象的人能有如此转变,倒显示了其可亲可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