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透岁月是“好猫”

黄阔登

父亲是一个乡下木匠，半辈子踏踏实实地摆弄着锯子、刨子，也没啥别的爱好，只是爱抽几口烟。他抽烟的声音，就如庄稼拔节的声音，惬意而酣畅。记忆中，父亲吸的都是便宜烟，从来舍不得买好烟。

有一回，太阳快落山时，父亲从城里回来，一路哼着小曲。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长长的，随着他的身影，影子活泼地运动着。看他的模样好像遇到了啥大喜事。

原来，父亲是到城里为一家当干部的亲戚干了木活，别人请他吸了好烟。父亲拿个小木凳，坐在屋前的大榆树下，身子半歪靠着树，对着正剁草的母亲，絮絮叨叨着，眼中流露出一种陶醉，说：“那个可是好烟，那个香哟……好烟哇，嘿嘿，今天抽了好烟！”平时话不多的父亲，那天的话匣子却老关不上。那天，我从父亲嘴里知道他在亲戚家吸的那种烟的牌子叫“好猫”。从此，“好猫”这个名字就深深地烙在我脑海里，挥之不去。后来，每次看到“好猫”香烟，总会想起那天父亲如痴如醉的神情。

父亲那次絮絮叨叨半天，过后，也就不提了。后来，偶尔与父亲进城，我发现父亲总喜欢在商店卖烟的地方流连，特别是有卖“好猫”烟的地方，他总要多看几眼，鼻翼还微微颤动着，但他从来就没在城里商店买过烟。这一切，我都默默看在眼里。

后来，我到城里上学，生活费、学费高，父亲就更劳累了，每天早出晚归，一滴汗摔八瓣，不放过任何一个挣钱机会。周末回家，每次看着父亲床头上摆着一些揉得七拐八弯的散烟，我的心就一阵疼，心中暗暗发誓，以后工作了一定要让父亲抽上好烟。

后来，我参军了，不久，又到军校学习。军校毕业后，我第一次休假，就给父亲买了一条“好猫”烟带回家。我要给父亲圆心头那个梦，同时，也要圆自己心中那个埋藏已久的梦。

父亲在村头接我，一看到穿着笔挺军装的儿子，脸上立马堆满了骄傲的笑容，连走路都背起手来。回到家，父亲接过烟，眼里顿时浮出异样的光彩。我分明从父亲眼里看出了惊喜，他嘴里却说：“咦，你买这个干啥？现在拿工资了也不能乱花嘛。”话虽这样说，却左看右看，半天舍不得放下手中的烟。

吃晚饭时，父亲看看桌上放着的一包烟，抚摸着，犹豫着，久久不打开。我打开烟盒，为父亲点上一支。父亲小心地吸了一口，轻轻地吐出一口烟，动动鼻子，眯起眼睛，又抿抿嘴，看得出，有一种久违的快感在父亲的心中激荡。接着，他又深深地吸了口气，似乎要把飘在空气中的烟香味也要吸个尽。看父亲吸完一支，我又要为父亲点上一支。父亲忙捂住烟盒，说先放到先放到，莫慌莫慌，好烟要慢慢抽。可能是父亲动作过猛，烟盒一下子瘪了，他慌忙松开手，生怕把烟压坏了……看着父亲的样子，我心头五味杂陈，心想，得好好工作，要年年为辛苦半辈子的父亲孝敬好烟。

有一年部队任务紧，我不能回家，我特意叫在驻地打工返乡的熟人为父亲带回“好猫”烟。大冬天的，从来没给我打过电话的父亲，晚上到村头的杂货铺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哆哆嗦嗦：“儿子啊，太费心了，太费心……”

这次休假，我照例买了“好猫”烟送给父亲。他满心欢喜，逢熟人便点上一支烟，说：“儿子给我带‘好猫’回来了，来一根！”看着头发已花白、背已微驼的父亲那副模样，十足像个得意的孩子，我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和快慰。

没过几天，一条烟就少了一大半。母亲嗔怪道：“儿子孝敬你好烟，你倒好，都‘孝敬’别人了。”父亲只是咧着嘴笑，对母亲的话不以为然，说：“人多烟越香，你不懂。”“显摆”过后，父亲小心翼翼把烟藏好，直到有稀客登门才舍得拿出来。

那天，看父亲在屋檐下忙着为家里做新桌子，满头是汗。我忙掏出兜里的烟，为父亲取出一支，点上。目光相碰的片刻，在淡淡的烟雾中，瞧见父亲刀刻斧凿般的皱纹里漾着幸福的笑意。

烟醇，人欢，亲情氤氲，回家的感觉真好！

“好猫”烟，在我眼中，是饱含亲情的烟，匆匆岁月走过，春秋不再回首，它穿越时光凝成一种浓厚，香醇到永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