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魂灵》与“活死人”

□雷颐

《死魂灵》是俄罗斯作家果戈理的代表作。小说描写一个投机钻营的骗子、吝啬鬼，假装成六等文官的乞乞科夫买卖“死魂灵”的故事。

原来，俄国的地主们将他们的农奴叫做“魂灵”。当时的俄国，每十年进行一次人口调查，政府按登记的人口征收人头税。在两次人口调查之间死亡的农奴仍算“活人”，只有到第二次人口调查时才把他们的名字勾销。在两次调查之间死亡的农奴在法律上仍被看作是活人，地主就要为其纳人头税。这种已经死亡、但在法律上仍被视为“活人”的农奴，被称为“死魂灵”。“魂灵”已死却仍要按“活着”为其纳人头税，地主当然不划算。一心想发大财、多次欺蒙拐骗的商人乞乞科夫看到了其中的“商机”，于是来到某市，冒充六等文官，交结了省长、民政厅长、警察局长等官员，打通了种种关系。而后再到乡村，一家一户地收购那些已经死去但尚未注销户口的农奴——“死魂灵”，企图把他们当做活的农奴抵押出去，骗取大笔押金，逃到国外花天酒地。这种把死人当活人买卖、骗取钱财的交易当然完全非法，但乞乞科夫却利用官员的贪腐愚昧，地主的唯利是图，经过与一个又一个地主激烈的讨价还价，愣是收购了不少“死魂灵”。就在大功即将告成时却功亏一篑，事机不密，被人揭穿，一位检察官竟被吓死，乞乞科夫连忙匆忙逃走。

这部长篇小说于1842年刚一问世就震撼了整个俄国，作家通过对官僚、地主们日常生活的描绘，刻画了各种各样腐化堕落的官吏，形形色色贪婪愚昧的地主。俄国官场中的狗苟蝇营、卑琐庸俗，更是被揭露得淋漓尽致。因此，《死魂灵》当之无愧地成为俄国批判现实主义文学的奠基之作。

“死魂灵”，是把“死人”当“活人”买卖，然而，近来河北深州市却发生了把“活人”当“死人”买卖的怪事。据媒体记者10月19日报道，河北深州有市委常委等68个活人离奇地被证明死亡，因而被核销贷款。这些人中，多是政府官员，有深州市副市长、市公安局副局长等，还有的则是官员们的亲属。核销清单上的人员大多数具备偿还能力，其中有的位高权重难追讨，有的有抵押物也被核销，从而逃避债务，实质是对位高权重者以贷款送人情。这也是一种生死名额的交易、买卖。“证明”活人“死亡”殊为不易，要“证明”68人之多的活人“死亡”更是难上加难。这篇报道也说明，没有官场方方面面上上下下的协同运作，根本不可能。此事，足使官场“现形”。

买卖“死魂灵”与将活人“证死”，可谓异曲同工。时代、国别大不相同，足证果戈理的伟大深刻。因此，鲁迅非常重视果戈里的作品，尤其重视《死魂灵》。早在1908年发表的《摩罗诗力说》中，鲁迅就指出果戈理是“以描写社会人生之黑暗著名”，“以不可见之泪痕悲色，振其邦人”。几十年后，鲁迅的身体状况已经非常不好，生命只剩最后一年时间，仍然抱病翻译了《死魂灵》，他认为如此重要的小说没有中译本，是中国的遗憾。1935年12月下旬，鲁迅在《〈死魂灵百图〉小引》中说：“果戈理开手作《死魂灵》第一部的时候，是一八三五年的下半年，离现在足有一百年了。幸而，还是不幸呢，其中的许多人物，到现在还很有生气，使我们不同国度，不同时代的读者，也觉得仿佛写着自己的周围，不得不叹服他伟大的写实的本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