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想象塑造的陈道明
30年前,刚从中央戏剧学院毕业不久的陈道明,就凭《末代皇帝》一夜成名了。
冯小刚评价陈道明:“人长得眉清目秀,从有明星的那一天起他就是明星了。”喜欢处于人群之外的性格甚至让每个和陈道明近距离接触过的人,都成了新闻发言人:他真人什么样?他脾气好不好?和他一起工作是不是压力很大?他平常有什么爱好?打麻将?他打得好吗?他爱吃什么?他指定喝的矿泉水是什么品牌?……
但是“这个问题有意思吗?”记者们在陈道明这里碰壁的几率很高,也很不留情面。有记者遭到陈道明的抢白,是关于“买房”的问题。“这个问题有意思吗?是让你问的吗?你再问我就走了。”就连杨澜都曾带点自嘲意味地说,或许是为了证明自己不那么“各色”,陈道明接受了她的访问。
在那次访问中,陈道明讲过一件往事:在考上中戏之前,曾在话剧院演了很久类型相近的龙套,有一次,演一个匪兵,只需要从舞台一侧跑到另一侧,于是,化妆时,他只化了半边脸,为此还挨了批评。在他看来,那是他的一种情绪上的抗争。
考进中戏后,有一年时间,陈道明不和主讲老师(也是班主任)说话。“其实这老师特别好。”“那你干吗不理人家?”杨澜问。陈道明的理由是:“这老师总抱着发黄的教材教我,我觉得对学生不负责。我演戏不想照本宣科。”
黄霑曾经从朋友那儿听说过陈道明试戏的故事:《无间道3》第一天对戏,大家都等着看他的表现。导演送上剧本,对白一大堆。陈道明看了一眼,“这都不必要吧!大哥怎么还啰里啰嗦的?”机器开动,陈道明入镜,右手拉椅,坐下,左手一摆,说:“喝茶。”就不再做声。众人于是都拿起杯子喝茶。
事实上,近些年来,“角色类型接近”的争议,从未远离陈道明。清高的知识分子,或者,黑社会老大,官员,帝王……一方面,有人评价他的表演,“符号化”;另一方面,这让人们常常把他与“精英”、“成功”这些字眼关联起来。
之前有过消息,说《寇老西儿》是他最不满意的电视剧作品之一。“不是不喜欢,只是那时候的拍摄条件和影视概念都还比较粗糙。”陈道明解释道。1997年,在这部剧中,陈道明扮演八贤王,搭档是他的多年好友葛优,扮演朝廷官员寇准。
两人共同的好友冯小刚曾经这样比较陈道明和葛优:葛优如遇违章被警察拦下,必是先摸着脑袋嘿嘿地笑,然后做出一副“哥们儿认栽”的实诚表情,无不令警察叔叔心生怜悯,脸上虽然还是面孔威严,心里却已经在说:我们爱你还爱不过来呢;而陈道明若是被警察拦下,可以想象,那表情一定是,“要杀要剐您看着办吧”,结果可想而知。
但在这部充满戏谑意味的《寇老西儿》中,“不肯低头”的陈道明被一脸“哥们儿认栽”蔫笑的葛优哄得滴溜溜转:寇准被贬了官,他演的八贤王从京城骑马晃晃荡荡追到村寨,在村院儿里捧着大碗滋溜滋溜吃刀削面,还要就点儿蒜;穿着黑不溜秋的袍子,留着羊角胡和一撮略显滑稽的白头发,被葛优扮演的寇准怂恿着借钱、盗墓或做贼一般溜进奸臣的家宅;遭了误会,别说寇准,就连杨家将的丫环都能冲他这个王爷摔门、给脸子看,无奈时,会发出神经质般的笑声,笑得有节奏有旋律,“哈哈哈——哈”。
“哦?”听到提及这个角色,陈道明闪过些许讶异:“那说明你喜欢的是神里神经的陈道明,不喜欢假正经的陈道明。”
“神里神经”这个用词像撕开了一个小口子——但旋即合上。“我是两者皆有之,不同的情况表现不同的形式。允许你天性解放的时候,你会很放松,就像冬天你要穿起衣服保暖,夏天就会很凉快,穿很少。”陈道明重新变得严丝合缝,滴水不漏。“每个人都在调整。我是春夏秋冬皆有。”
陈道明提到两次“解放天性”,但有机会目睹他这一面的人为数不多。宋丹丹大概是其中一位。在《喜剧的忧伤》中,宋丹丹担任表演指导。这是陈道明时隔三十年再登话剧舞台演出,难免有些不自信。“像看妈妈那样看着你。”宋丹丹模仿陈道明做出一个“巴巴儿”的表情,意思是,演得行吗?
“我们认识陈道明,也是从那个所谓‘假正经’的陈道明,到这个陈道明,有一个过程。”无论是年龄还是资历,《喜剧的忧伤》导演徐昂都是陈道明的后辈,但在徐昂眼中,陈道明也是个孩子。“他爱玩,能把很多东西玩得很好。他有兴趣,又有点较真,不想输。”徐昂曾在一部戏尚未成型的时候邀约陈道明演出,但这部戏需要吹口琴。“他去买了五六把口琴,见面的时候,嘴角都还是烂的。后来戏没排成,但他把口琴练会了。”
陈道明喜欢打麻将,得过一个麻将牌的冠军称号,国家体委主任给发的奖。高晓松送过陈道明一个电子游戏机,“他经常在片场,自己躲在一角落里,一会听见他自己冲着小游戏机叫,和啦!”
在一档主题为“重聚”的电视节目现场,葛优曾说起拍摄《围城》时的花絮:扮演赵辛楣的英达,把装了热水的瓶子吊在凉水中,等着过一会儿喝凉开水。陈道明和葛优就把瓶子往上提一提,看起来还是吊在那儿,但其实瓶子已经离开了冷水——拍完戏,英达一喝,不凉。回忆这一段时,葛优指着陈道明:“他干的。”陈道明很快追上一句,指着葛优:“他指使我干的。”两人像合伙干坏事且得了逞的小男孩一样乐起来。
现在他早已从龙套变成提携后辈的前辈,他抒发情绪的渠道早已从“化半妆脸”变成“坐在能只看见天空的窗前弹钢琴”,可是,你却看着这个人带着数十年前戏里小人物的姿势和神情从大众面前走过——近在咫尺,又仿佛隔了一个时空。 □摘自“新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