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坐夜

□连忠照

渭北的除夕，大年三十的午饭前，家家户户都要鸣炮贴对联，这以后，外人就再不能去别人家了。而在外的人，不管离家有多远，也要在天黑之前赶回家中，和全家人一起坐夜（守岁）。

那时，每到大年三十的下午，那些在外地工作的大叔大哥们，就会纷纷到我家来，探望我的奶奶——我们这个家族中年龄最大，辈分最高的老人。通常，他们都会带上一包糕点、饼干，或者花生、橘子，这些在当时算是十分珍贵的食品。当然，有些生活困难的人，也可以什么都不带，只是给奶奶一个亲切的问候，奶奶也会高兴得合不拢嘴。那一刻，人们围拢在奶奶身边，询问奶奶一年的身体情况，互相诉说各自一年的经历，屋子里便弥漫出一种温馨的气氛。

到了年三十的晚上，全村所有的男人，更是要聚集到我们家，在奶奶的屋子里，和奶奶一起坐夜。

坐夜的酒菜是很简单的，因为生活的贫困，大多数人仅买几斤肉而已，所以下酒菜就以素菜为主。主菜是一份堆得尖尖的凉拌御面，上边贴上一层白煮肉片，再点缀上一些葱丝，红萝卜丝，芫荽末，倒也显得五彩缤纷的。另一份是一碟黄澄澄的糜子粘饭，热菜有豆芽炒粉条和溜白菜，外加一碗酸辣汤。

菜虽然简单，人们的情绪却是高涨的，每个人来的时候，或者拿上一壶乡村酒坊烧的烈性烧酒，或者端上一碟菜，拼凑到一起，倒也把土炕的中央，放得满满当当。那些年长的人，一个挨一个地挤在炕上，把奶奶围在上首，年轻的人便站在地下，充当了服务生的角色。

那时候，屋外的天空已经黑得像锅底一样，可是，不断响起的鞭炮声，还是搅散了夜的沉静。闲不住的孩子们，屋里屋外地笑闹着，掀起一阵阵快乐的声浪。

屋内的气氛，更是热烈的，大家按照辈分高低的次序，轮流给每个长辈敬酒，待酒过三巡，大家就开始“六六顺呀”“五魁首呀”“八宝台呀”地划拳。乡里人的嗓门往往高亢而洪亮，那一声声的划拳声，穿透土屋，飞向夜空，即使人们站在村外很远的地方，依然可以清晰听到那些底气十足的吆喝。这些豪爽的渭北汉子，喝了一盅又一盅，却依然兴致盎然。偶尔有谁承受不住浓烈的烧酒而醉倒，便会引起大家的轰然取笑。屋子里的气氛，于是更加浓烈。人们都超越了贫穷生活的困扰，品尝着那种亲情带来的快乐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