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师已去 白鹿原在
□阎冬
4月29日7时45分,刚从睡梦中醒来的古城西安没有过渡似的进入清晨的喧嚣之中。就在这个世人睁开眼睛开始新的一天生活的时候,一位慈祥而伟大的老人却闭上了他那双深邃而智慧的眼睛,走完了与这个尘世的缘分之路。
他就是陈忠实。一个长时间扛起“陕西文学”大旗的文坛巨星,一个有着沟壑纵横般布满沧桑的关中老者的脸的文学大师,一个从灞河之滨白鹿原下走出来走向文坛并问鼎中国文学最高奖项——茅盾文学奖的灞桥乡党。
陈老师走的时候,我正在陕西宾馆吃早餐。当天,在这里要召开陕西省庆祝“五一”暨表彰大会。会议召开之际,一位朋友冷不丁地发来短信告知我:陈忠实逝世了!他还发来一副挽联:灞上垂柳哀白鹿,原上自此空悠悠。
听到这个消息,我首先是迟疑,也无心吃饭,再向几个文友确认以后,心里就有一种被麦茬刺穿的感觉。我家住在蓝田洩湖,陈忠实老家在灞桥毛西的西蒋村,从大方位上看,两者之间的确隔着一条由东向西流去的古老灞河,白鹿原就横亘在灞河南岸,以河为界蓝田的西部地区便被切割为“原下原上”。《白鹿原》里的许多传说,我在儿时已听过。长大了,进城当工人、企业报编辑记者。我们的企业矗立在灞桥的洪庆山下。刚上班时,年轻气盛,精力旺盛,夏日的午后,一群年轻人踩着灞河水,从企业所在地田王游玩到对岸,跑到毛西街道吃一顿烧烤是寻常之事。那时,我已是十足的文学爱好者,每每站在白鹿原下,心里清楚地知道陈忠实就是从毛西的西蒋村走出去的灞桥乡党,一位令人敬仰的文学大师。他与陕北的路遥、陕南的贾平凹一起,在柳青、杜鹏程之后长时间地让“陕西文学”的大旗高高飘扬。
我们谈起陕西乃至中国的当代文学,这三位文学巨人都是绕不过去的。在三人中,从地域上来讲,我与陈老师更亲近些,但认识陈老师却是最晚的。熟悉后的陈老师,在我这个文学后辈看来,文学上他是一棵参天大树,高大挺拔,枝繁叶茂,可望不可及;生活中,他又像是关中农村集市上随便遇到的朴实无华的大叔,亲近而和蔼。
2007年初,在西安报界打拼了十余年的张三民兄,心血来潮,辞职回到长安想办一份杂文报刊——新凤凰,想找个名家题写报头,结果碰了一鼻子灰。作为铁杆文友,他有难事时爱与我商量。要出第一期时,他突然问我“找谁写报头?”我说“找咱乡党”。他心里后悔:“我怎么把陈老师给忘了?”
我常说,灞桥的田王是我的第二故乡。三民人在长安工作,老家却在灞桥的新筑。这样说来,我俩与陈老师的确是乡党。尽管有乡党这层关系,冒然向陈老师求字,三民还是有点担忧。我鼓励他,陈老师人好,你又为陕西杂文而奔忙,他会答应的。几天后的一大早,三民神秘兮兮地来到报社,拉着我直接去找陈老师。到了陈老师那儿,陈老师正在抽烟,几幅飘着油墨的字放在案头。陈老师说:“写了几幅,你们挑一幅用吧。”
其实,身为省作协主席和中国作协副主席,陈忠实的另一个重要贡献是在扶持文学新人方面做了许多大量的鲜为人知的工作,仅为他人写的书评、序言都有上千篇。2010年10月,我的第二部长篇《渭河的儿子》要出了,他知道后,说研讨会一定来。没想到,研讨会放到了咸阳,那几天他正陪几位外地来的作家朋友,忙得抽不出来身。他给时任咸阳作协主席的李春光先生打电话说:“如果有时间,我打个穿插,在会上给青年人鼓励几句。”到了第二天,研讨会即将召开,雷涛、贾平凹、李星、冯积岐、冷梦、王海、刑小利、刘炜平等方家一一到位,唯独不见陈老师。我想,陈老师肯定脱不开身,令人想不到的是,在研讨会刚开始,陈老师却发来了短信,主持会议的李春光老师激动地宣布:刚接到中国作协副主席、著名作家陈忠实先生的短信,他首先祝贺作家阎冬的又一部长篇的问世……一阵发自内心的掌声打断了主持人的讲话。陈老师在短信里对作品做了简短评价:“这是一部由我省作家和民营企业家联手打造的、有陕西特色的不可多得的作品,开创了作家尽力写、企业家尽力提供帮助的先河……”这就是一个文坛巨星对一个青年作家的态度。我相信,当时陈老师的举动打动的不止我一个人!
5月1日,我回东郊田王看老父亲,行车到灞河湿地公园,专门停车蹲在陈老师题写的牌匾下面,默默地抽着烟,深情地注视着河那边的白鹿原。原上万物葳蕤,槐花飘香,樱桃挂满枝头。我仿佛看到那个倔强的文学老人,带着一个民族的秘史,魂归故里,在灿烂的春花中微笑。
大师已去,白鹿原在。
地理上的白鹿原纵横巍峨,文学史上的《白鹿原》丰碑高树。它们在,陈忠实就在!
白鹿原牌楼 樊锋昭 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