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父亲我叫大

□君丽

我的父亲我叫他为“大”（dá）。我是陕西农家出生，农村长大，父母都是农家孩子。自打会说话起，我就一直把父亲不叫“爸”，叫做“大”。

在我们那个年代，凡是叫父亲为爸爸的孩子，大多数父亲都是在外面干事吃商品粮的人，而我们这些叫大的孩子，父亲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整天都是吆着牲口拉着犁，顶着烈日酷暑，冒着严寒一步一步在地里耕作的农民。成天都是一身土，没有吃过白馍馍，没有电视看，没有新衣服穿，甚至于结婚时的衣服都是借邻居家穿的老实农民，贫苦农民。

记得在那个年代，我上小学时候起，就特别羡慕别人有个可以叫爸爸的父亲，那是一种身份的象征，是家境好的标志，那是一种光彩，是一种荣耀。在我心里，有个爸爸是多么自豪多么有面子的事情！那时候，我甚至于有些怨恨自己命运怎么如此不好，不能有个爸爸，只有大，多土气，多丢人，我甚至于会偷偷羞怯地喊父亲为爸爸，希望他能应答我一声，满足下我那小小的虚荣心。父亲总是好像没听见的样子，从来没有回应过我。于是，我也就慢慢打消了把他叫爸爸的念想，老老实实地叫大。

随着年龄的增长，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喜欢叫大了，而且，我叫大的时候很自豪、很骄傲。因为，我越来越发现大身上有太多的优点，太多的光彩，太多的感人至深！

自打记事起，大每天总是天不亮就起床了，带着各式各样的农具，吆着家里的牛或者毛驴，去地里忙碌耕作。一年从开始整地播种到收获，大从来就没歇息过，一家大小几十口人的地，靠他的双脚，一步步丈量完，靠他的双手播种收获完。那些年，大比家里的牛和毛驴更苦更累，大干最累的活，吃最差的饭，穿最烂的鞋和衣；白一点的馍馍都让孩子吃，大吃黑面馍馍、玉米馍、红薯馍、红薯面，经常吃这些饭，所以胃时常发酸。大长期空着肚子上地里干活，没有早点吃，落下了胃炎胃溃疡的病底子。前些年胃病严重，医生甚至说是胃癌，后来做了胃切除手术，手术后才发现是十二指肠溃疡，大一米七几的个子，做完手术体重才45公斤。

大不论是对兄弟姐妹还是儿女，要求很严格，甚至于经常会拳打脚踢。也许是怯于大的威力，我们一直都很听话。我们知道放学后就要给家里的家畜牲口割青草，然后用铡刀铡短喂家畜牲口吃，我们知道收麦子的时候就要早起去地里割麦子、捡麦子。作为女儿的我，十二岁就给全家人做饭，大人从地里回来，我就早早把洗脸盆端到院子里打好洗脸水，就知道把烧好的开水从锅里舀到铝盆里，然后放在凉水瓮里稍微晾凉了，送到场里让大人喝起来温度刚刚好。我们从小就懂得吃饭的时候，先给大人盛好饭端到饭桌上，大人不上桌子小孩就不可以先上桌子动筷子吃，大人和客人应该坐上座，孩子就该坐底下，大时常告诫我们大人说话小孩不能插嘴，大教我们懂得了很多规矩，学会了很多礼节。

大很瘦、很土，却明事理见识广，乡里乡亲村里人有什么事情都喜欢和大商量，讨个主意。大心很软，很善良，但有时却很无情！记得有一次，邻村一个四肢健全的青年男子来我家乞讨，大不给他吃的，乞丐说给点吃的吧，大很生气地训斥他：“人家没有双手的人都能养活自己，你凭啥要饭？咋那么懒！”

随着我们成家立业后，我从大身上学会了怎样去爱，大怎样爱妻子，怎样爱孩子，怎样爱父母，怎样爱兄弟姐妹，怎样爱邻里乡亲。大从来不曾说过一个爱字，但大经常会把“你妈不会算账、你妈不会认路、你妈不敢骑车子、你妈搬不动东西”等等之类的话语挂在嘴边，所以，无论母亲去哪里；大就是母亲的车夫，母亲的向导，母亲的助手。我们兄妹三人，无论去哪里上学、工作，都是大忙前跑后给我们备好行礼，扛着箱子送我们。无论什么时候，大永远都是第一个为我们操心的人，大永远都是最惦记我们的人！

大的父亲很早就过世了，那时大三十多岁，大每天都要去看婆，每天都要陪婆说说话、拉拉家常、商量家事，几十年如一日，从未间断过。大和婆一起扶持着五个兄弟姐妹的生活，他作为长兄如同一个父亲般承担起整个大家庭的重任。婆病重的那几天，大日夜守护在婆身边，喂婆吃饭，给婆翻身，陪着婆，直到婆去世。

如今，大上了年纪，干不动农活了，却还是坚持种麦子，因为可以磨面蒸馒头给我们吃，大还是习惯给家里院子里种些西红柿、黄瓜、辣椒、豆角、茄子、南瓜之类的蔬菜，家里院子里的一棵核桃树，枝叶茂盛、果实累累远近闻名，不施化肥不打农药，摘了给我们这些孩子吃，大觉得放心，大觉得满足，大觉得幸福！

尽管现在生活好了，大还是会在省城儿子的家属院里顺手捡拾矿泉水饮料瓶子，哥哥说：“大你怎么还捡烂瓶子？”大总是一笑而过。大从来不觉得干这样的事情有什么丢人或者不合适，大觉得靠自己双手辛苦劳动挣来的钱比什么都有面子。

从大身上，我懂得了什么是担当、什么是善良、什么是孝顺、什么是淳朴、什么是最伟大最无私的爱，从大身上，我学会了感恩，学会了诚实，学会了脚踏实地，学会了勤俭节约，学会了只讲付出不求回报，学会了自强不息，学会了怎样做人！

我的父亲我叫大，现在的我，不再羡慕任何人的爸爸，我愿意叫大，即使在省城的街上，我也会大声叫大，我为我有个这样的农民大而深感荣幸、自豪、骄傲！

我是个有大的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