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城铁匠

□张燕峰

古城北，是铁匠铺。

铁匠铺的老板老吴为人热情仗义，打出的刀具轻巧精致，还极锋利。谁家的农具坏了，不管你住在古城的哪一方，只要来到老吴的铁匠铺，他在一阵熊熊火光闪耀之后，保准你的农具鲜亮如初。

上世纪七八十年代，老吴的铁匠铺生意红极一时。每天凌晨，几颗星星还在遥远的天际闪烁，公鸡还没有打鸣，铁匠铺就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伴随着铿锵有力的晨曲，人们从睡梦中醒来，古城就这样慢慢挣脱了夜的怀抱，苏醒。

很快，有马车、骡子车、毛驴车从四面八方向这里赶来，哒哒哒，踏在古城狭窄的石板路上，马和骡子、驴子打着响鼻，车夫打着哈欠，停在了铁匠铺的门前。

马和骡子驴子在安静地吃粮草，车夫走进铁匠铺。殷勤的女主人早迎了上来，嘘寒问暖，并且递上了一杯热腾腾的茶水。朴实的庄稼汉不善言辞，只暖暖地笑一笑，便端起了茶杯，再美美地抽上老吴递过来的一支烟，清晨的困意便荡然无存。

车夫看一眼需要购买的铡草刀、镰刀，报个数之后，返身出来。不一会儿，小铁匠把这些东西抬到门外的车上，用粗如蛇一样的草绳捆扎好。至于价钱，是早就谈好的。老吴厚道，从来不会轻易涨价。

送走一拨拨的顾客，老吴又回到作坊。小徒弟早已把风箱拉得呼呼响，淡蓝色的火苗快活地吟唱、跳舞，熊熊火光映红了他的脸庞。老吴用火钳夹起一个铁块，放在火中，当铁块周身红彤彤的时候，老吴把铁块放在铁砧上。烧红了的铁块在着了魔似的铁锤下铿然作响、火星四溅。吴铁匠那张黝黑的脸被炉火映照得黑里透着亮，他把即将成型的菜刀放入水中，嗤的一声，腾起一股淡淡的白雾，这就是所谓的淬火。之后再用小铁锤进行局部整形，给菜刀开刃之后，经过仔细打磨，最后安上刀柄。

师徒俩配合非常默契，他们不说一句话，只消一个眼神，对方就心领神会。他们神色之间庄严肃穆，似乎打的不是普通的菜刀，而是一件艺术珍品。

近些年，铁匠铺的生意日趋冷清。两个徒弟也各奔前程，铁匠铺里只剩下老吴一个人，默默地守着作坊度日。老吴真的老了，谁也没有想到他会老得那样快。腰身佝偻着，步态趔趄，曾经狮子一般浓密的黑发，现在成了秋天河岸边的芒草，白茫茫的刺痛人的眼睛。

当我结束了二十年的漂泊，回到古城。街巷里，寂然无声，只有几只狗在午后明晃晃的阳光里惶恐不安地左顾右盼。我信步来到铁匠铺前，再也听不到当年叮叮当当清脆悦耳的声音，只有老吴靠在墙根下晒着太阳。他那双曾经极有神采的眼睛，在夕阳的余辉里，明了暗，暗了明。往昔的岁月像河流一样，无声地从他的心头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