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版导读
父亲的手艺
□康娜
父亲做门窗安装活,快大半辈子了,现在年近七十,还在爬高爬低,装框子、安玻璃、加密封条、上防水胶,风里来雨里去,家里人多次劝他歇下来,不要再干了。他却得意地说:“别人的手艺和我比还差点,厂里现在还离不开我。”
父亲干活利索、喜欢钻研,在安装上的确有自己独特的办法。
有一次,我和爱人开车去他工程所在的三桥基地去看他。
到三桥时候,天已麻麻黑,父亲还在外面工地干活,知道我们到了,厂长亲自打电话约我们在基地附近的一个小饭馆见面。
约莫十多分钟,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瘦小的身影向这边移动过来。离我们三四米时,我才看清那是父亲,他的头发乱糟糟,像是顶了一个小鸡窝,一层黄黄的肉皮贴在脸上,矮小的身子缩在脏兮兮油乎乎的衣服里……
我们在饭馆坐定。我点了鱼香肉丝、干煸豆角、水煮肉片和父亲平时爱吃的几个小菜,还特意为父亲要了两瓶啤酒。父亲显得很高兴,一个劲向厂长夸自家女子有多出息,酒也喝得很快,还不停地劝我们也喝酒,说自己身体很好,不仅酒量比年轻人大,力气也能赶上年轻人。一谈到工作业务,父亲的眼睛就放光,那种骄傲和得意一点儿也不掩饰。他如数家珍,说自己做的业务很广:塑钢门窗、铝合金门窗、地弹门、地簧门、平开门……兰州的某某购物中心、西安的某某别墅等很多大项目的门窗都是他带领工程队安装的。
当着厂长的面,我有点难为情,说:“爸,哪有自己夸自己的呀。”
厂长插话说:“娃呀,你爸没有自夸。厂里上千的安装工人当中,你爸是手艺最好的。干活时,你爸的眼睛就是量尺,手就是标准,装的门窗误差零对零,密封条一根直线松紧合适,打的防水胶无疙瘩、不起泡,射钉枪固定门窗左右垂直、里外垂直,从不返工。不管是年轻人还是干了多年的老人手,和你爸的手艺都是不能比的。”
接着厂长还给我透露了我从不知道的事情。
父亲在给兰州的一个银行装玻璃时,一起干活的工人不小心打碎了玻璃,玻璃恰好扎到了父亲的肛门上,父亲裤子破了不说,血哗哗地往外流,在场的人赶紧叫出租车把父亲送到了市人民医院,消毒、去玻璃渣子,总共缝了二十七针。但第二天,父亲忍着疼痛又到工地,强撑着干活,别人说,“老康,千万不敢干活了,小心伤势变重、复发感染!”父亲却怕耽误工期,坚持按工期、保质保量完成了安装任务。他说,做人、做生意都要讲究一个信誉,无论如何也不能砸了厂里的牌子。
厂长在给我们讲这些事情的时候,父亲反而有些不自在。他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粗短的手指旋转着酒杯,羞涩地笑着。我看到父亲的袖口满是污点,手背上布满皴裂的纹路,肉红色的指甲缝里满是黑褐色的土灰。
我眼眶发烫,一阵阵心疼,双手攫住了父亲的手。父亲的手硬邦邦的,硬茧像猫爪肉垫般凸起,虎口处全是烂皮。我止不住地埋怨:“你咋就不给我们说这些事呢?”父亲淡淡地说:“难受啥呢,谁这辈子还不经些事儿?再说,这些事我自己能解决,给你们说了没用,你们也都有自己的事,操这些心干啥。”
父亲说完,微笑着端起了酒,又喝了一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