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晓平
雨潇潇,风嗖嗖。
满街秋水,廖廖行人,偶然飞驰过一辆汽车,喇叭的鸣叫划破夜空。他,踮着仅有的一只脚,艰难地跃进着。昏黄的路灯映出他朦胧的身影,拐杖敲击着地面,荡起的水花,落满了他的裤角。猛然,他不知踩住了什么,脚下一滑,重重地摔倒在地上。秋雨象一条鞭,无情地抽打着他那颀长的身驱……
夜校语文班。第一堂语文课。寒风秋雨并没有阻挡住这些渴求知识的青年,教室里座无虚席。站在讲台上的这位有着三十年教学生涯的女园丁,今天似乎格外激动,从这一张张庄重的脸上,从这一双双期待的目光中,她看到了祖国的未来。她正在讲李笠翁的《芙蕖》,自莲花的矫艳芬芳,莲藕的美味可口,到“霜中败叶”可“备经年裹物之用”。有条,含蓄,透彻。激起学生敬意。
他来了,一声“报告”,充满着急促,又带着沙哑,刚刚脱下的雨衣水珠滴嗒。
老师偏过头,似曾相识,又不曾相认。“您老找人吗?”老师问。
他摸了一把核桃皮似的脸,脑袋一晃,日光灯反射在他秃脑门上,光斑跳跃了一下:“不,我是你的学生,来上课。”
老师一怔,正要说话,教室后边却传来一声紧呼:“爸爸,”一位高个子姑娘急奔到老人跟前,“不让你来,你偏来了。”声音一半嗔怪,一半关切。
老师不解了:“这……”
“我是大学的走读生,这夜校是爸爸报名上的。今晚雨大,说好了我来听课,回去再给爸爸讲。可爸爸他……”姑娘的眸子里噙满了莹莹的泪水。
老师颤抖着,手里的粉笔捏成几节,她也认出了他,那是四年前,为了给外地的哥哥买一双特号皮鞋,她几乎跑遍了城里所有的商场,都未遂意。最后,就是他——一家街道皮鞋厂的老师傅接待了她。他没有多讲,只是用一枝粗笨的笔记下了她的具体要求和家庭住址。三天后的一个傍晚,也就是这样的天,这样的地,他带着做好的鞋叩开了她的家门。没有多收一分钱,没有喝她一杯茶,走了,地板上留下一滩明净的秋水。
老师急上前去,扶住他。学生们也肃然起立,俨然在欢迎贵宾。
他,和女儿挤坐在一起,朗读着课文:“及花之既谢,亦可告无罪于主人矣……与翠叶并擎,不至白露为霜而能事不已。”声音带着沙哑,又充满欣喜。
雨,潇潇地下着;风,嗖嗖地刮着。秋的天,秋的地,秋的世界。教室里,春却在无声地渗透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