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敏
我已经到了不惑之年。我希望还能活上三十五岁。那么,我将死在2018年的春天。那应该是一个骤雨初晴的日子,有阳光,有鲜花,而我却不要有病。只是感到自己要死了,便躺在床上,用电话通知我的朋友们。我有许多话要说。虽然,有些话在这几十年中,已说过许多遍了。但对于一个即刻谢世者,我想,大家是不会烦我的。那时,我将会有500万字的作品,在国内外发表,并且有一个不大不小的名声。朋友们都会安慰我,说我这一生,不是碌碌无为的一生,应该含着微笑去死。回首往事,我也应该知足了。只是,我还要再一次提起一个人来,一个不知姓名的清洁工人!作为我对这个世界的留恋。因为,我的创作生涯,起步于我处女作的发表。那以前,我的事业是个〇,处女作发表了,才有了今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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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实在是一件令人刻骨铭心的事情,发生在1979年10月。我酷爱文学,打了八年基本功,似乎摸着点门路了,才开始动笔,几易其稿,终于弄成了一篇万把字的小说。自我感觉是非常良好的,念给妻子听,她也感动得泪水长流。说我一定会成功,一定会当上作家的。五岁的儿子高兴极了,蹦着喊:“爸爸要当作家了,再不打我的屁股了!”
我找出信封,写上《上海文学》几个字,一下子贴了五角钱的纪念邮票。儿子要去送信,邮筒就在楼下边。小腿跑得快,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个月又一个月,如泥牛入海,没有一点消息。实在忍不住了,便写了一封信,去编辑部打探消息。儿子把信寄走之后,我才觉着不妥,似乎不该写这样的信去催编辑部。妻子下班回来知道了,也说不该写这样的信。儿子听了,两只小眼一翻,便下楼了。不一会儿,便把那封信递在我的桌子上。
我奇怪了,送到邮筒的信怎么还能取回来,问时,儿子说:“我手小,一掏就掏出来。”
看看信封,那上边竟沾着些果皮。我的头一下炸了!什么邮筒,那是绿色的果皮箱!果然,一家人来到那果皮箱前,儿子说,上次那个大信封,也是塞到这里边的。
完了完了!当什么作家哟,第一篇作品就扔到垃圾堆里去了。连底稿也没存,我真可惜那五角钱的纪念邮票啊。真叫人啼笑皆非!
第二天上班,—翻《人民日报》,看到了《上海文学》的目录广告,我的小说,发了头条,并且跟了一篇知名作家的评论。我的头又一次炸了。一片空白,只映出那绿色的果皮箱。
后来,我走南闯北,逗留在许多城市的街头,见到过各式各样的果皮箱,却从未见到过那些掏果皮的清洁工人。
据说,那些掏果皮的工人,尽是些老娘们,每每在夜深入静的时刻,才走上街头。
给她们一个太阳吧,在夜深入静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