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矢
街心花园里,一个反弹琵琶的飞天窕然站着,敦煌城到了。
这里毕竟是壁画之乡,大楼的贴壁上处处是新创的写意画,就连县委大门里的庭院中,也正在塑造着两具真人般大小的飞天,那美妙的曲线,不禁令人耳目一新。
盛唐年代,这里是一个五十万人口的水陆码头,敦煌二字,即大而盛之意;但如今,多年风沙的侵袭,只留下莫高窟前有限的一丛绿,几株树,便成为这荒漠生命的点缀了。
莫高窟千佛洞是前秦建元二年东樽僧开始凿造的石窟,以后直至元代,上千年添积了各种雕塑,绝不是一天可以看遍的。于是,只不过得到一次美学的启蒙而已。而这启蒙,主要的感觉是:凡洞穴中的“飞天”,一个个全不过弹丸般大小,真佩服后人从这漫无边际的壁画世界里寻出她来作敦煌的代表。为保护古色,洞中皆不设灯,讲解员手上只一星电筒光,使她又显得那么模糊不清,那么隐隐约约,我不由得感到一阵遗憾与不满足了。
好在这种不足,在鸣沙山得到了补偿。
山下的当地人打量我们许久,说:“不要去了,这大的风。你们这些文人们!”但我们这些“文人”,只一声喊,便全横了过去,仿佛一群游击队员,或者一伙顽童。
风真大,而这里是真正沙的山。正是黄昏时刻,我们全拎着鞋,光着脚,一个接一个向上冲刺,风象一堵结实的墙,沙砾便是霰弹,击得人脸上生疼,好在沙子并不烫脚。我忽然想起那一道游戏题,想到那一只爬井的蜗牛:真是上两步退一步啊!但这哪里是游戏?这里是与生命的搏斗,只几分钟,我便在风的挤压下透不过气了。有人在退却,上海的程乃珊早已退回到车上。于是,男人们一下子全成了“骑士”。我也和大鹏拉起史晶晶的手用力攀登。不过十分钟吧,我已经上气不援下气了,风是一道铁壁,弯下腰也似挤不出一道缝隙来。终于,人们的勇气减了,失了,开始坐在沙坡上休息,喘匀了再爬;但只走几步,便又坐在地上了。我索性放弃了那一份自尊和虚荣,就那么横躺在沙上,任大鹏和晶晶怎么拉我,也绝不起来。
风夹着沙砾、草杆在腿弯里盘旋,一点点积起来,很快便埋了我半条腿。据说,西汉时有一营征西夏的武士,便是整个儿被风沙埋在这山下的,人们传说至今还可在风雨声中听见地下的刀枪剑鸣。我贴耳在沙上,仔细倾听,却什么也没有听见,一心只想就这样一直躺下去。也许,半个时辰之后,我就会埋进沙里,成为千年后发现的一具木乃伊吧?若是和刚才让风卷走的方方的太阳帽同时被发现了,后人们会作出什么样的考证来?我不晓得。
我不敢抬头,以争得多一点休息,也防止疯狂的沙砾迷了眼,只呆呆地想;风声中,似有千军万马呐喊,这大概就是刀枪声吧?但突然听见人声,原来是大鹏和晶晶在叫我。我顿觉害怕起来,连忙一跃而起,一口气冲上了山顶,张大嘴喘息。
下面一弯明月,半片镜面在昏暗中闪烁,这就是日夜向往的月牙潭了。我用力向山下掷去两只皮鞋,举起双臂,飞一般向山下冲去。我经历了一场奇异的、沙的洗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