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矢
我们每人都有一支三节头的电筒。我用电光去找。紧挨前胸的是矿车,紧贴背后的是坑壁和木柱,我看不见采场。
助工用电筒光指着坑顶说:“这儿”,便第一个翻身上了矿车。只一滚,人就不见了。我这才看见巷顶上有一个洞,大小刚容一个人进入。我紧接着爬上去,却碰了头:一低、鼻子又撞在车帮上,酸得流出了眼泪。我不便出声,只连滚带爬钻进那洞里。
眼前豁然开朗,胸前是一大堆富矿的石头,跳跃着金色、银色、墨色、褐色的光,象地下精灵闪烁的眼睛,不知这洞有多大?远处腾着浓浓的烟雾,朦朦胧胧,鼻子里拥进一股呛人的、夹杂着硫磺和不知什么气息的味道。
我试着迈步向烟雾处走去,那助工却一把抓住了我,大声说:“别过去!刚放完炮,有毒!”
果然,我感到一阵窒息。烟雾后面一声哔响。仿佛有什么人推倒了一堵墙。
助工拉我出洞。我留连着,舍不得就走,用电筒无目的地在地上寻找。电简光照不见对面的洞壁,坑木还未支起,身后峭陡的岩壁上斑斑驳驳,闪着各色的光。这就是矿工们叫做“掌子”的地方么?下了矿车,走进巷道,忽然看见拐弯处坐着一位老矿工,屁股下垫一个塑料袋,正静静地坐在那里吸烟。烟雾在他的安全帽四边缭绕,迟迟不肯散去。
问他,他说:“我是监视这掌子的,怕有人误走进去。”
“那我们……”
他拍拍我的肩膀,象拍一个孩子:“你们不是张工带着么?我早看见的了。”
我猜他总在五十开外了,他却说:“屁!我才三十六岁,在矿下却过了十七个春秋了。”他当过掘进工、开采工、运输车司机,熬了十七年,如今熬成了一名井下维修。
“家在金昌么?”
“她是个农民。”他说,他刚刚探亲归来,是忍受不了妻子关于生命安全的唠叨提前归矿的:“她懂个屁!比起煤矿来,这里安全多了。”
谭谈说:“不假。我下过煤矿、当过煤矿工。这里没有瓦斯,比起那里来,真是天上地下了。”
平凹不说话,只默默地在一片烟盒纸上记什么。他是在记录这矿一下生命的节奏,还是描绘地下精灵的神态?
我们正在地下,离地面四百五十公尺,而下面,最低的一层是八百八十公尺。但就海平面而言。这儿,比起上海市的国际饭店的最高一层来,还要高出许多去。对于上海来说,我们简直是站在天上了。
罐笼来了,我去了。我认为,我留下了我的心,和那些地下的精灵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