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西安 匡燮
临别的时侯,月色却这般的好,是送行的月么?我看着那轮天心的满月出神。哦,想不到西湖只呆了半日,就生出些许的恋情来了。
真好。像一块凉凉的玉。一眼汨汩的泉,淌着无尽的清辉,洗净了尘埃和云翳,洗得天空蓝澄澄的,像一泓清清的湖水了。但月色流在湖上,却蒙蒙地起了一层轻烟,就立时笼住了淡淡的远山和一痕柳岸,只留下—片空阔的大水在周围,月光便在船前船后、船左船右细碎的浪尖着跳跃、窜动——是些万头攒动的蛇,也是些神秘的莫测高深的眼睛。船上的游人,正忘情着,似乎有了一些儿震动。掉过船头,宿鸟投林一般,乱纷纷地向岸边驶来了。
我曾见过海。一次在渤海湾,一次在吴淞口,一样看不到远山,看不到近岸,只有天和水,那么茫茫的,倏地叫人震慑和惊恐。现在,大水茫茫中,他们
也有了海的体味了吗?其实,海也就是无边的湖,而湖只是缩为一掬的海。袖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湖是可以说明海的了。
哦,不知什么时候,在什么稗史野记里,我读过一首“妾乘油壁车,郎骑青聪马。何处结同心,西陵松柏下”的小诗。诗不怎么好,却记下了一个名字:苏小小,她的墓就在这儿。
下午,游岳坟,游苏堤,游灵隐寺,游九溪十八涧:瞻仰了秋瑾墓,攀登了六和塔;品尝了龙井的茶香,遥听了钱塘的潮音。之后,重过西冷桥,就又猛地记起了苏小小。
“是这儿吗?”
“是这儿”
“那么,还有墓么?”
“噢‘文革’中,墓被挖开了,什么也没有。”
“什么也没有么?”我愈是寄了:“有传说留下来了,吗。”
“没听说过。”陪我的同志似乎有点窘了,频频地环顾着,“去年,听说又树了一个碑,但不知在什么地方。”
但傍晚,他却来了,兴冲冲地说:“告诉你吧,苏小小,名妓。宋人,长得漂亮,又工诗词。她有个姐姐,叫盼奴,和一个书生相好。书生穷,盼奴周之,勉励他苦读求进。不久,他真的功成名就,做了高官。只为盼奴无法摆脱娼籍,两人没有能结成眷属。书生就得了相思病,临死的时候,把弟弟找来,将自己多年的积蓄一分为二、一份留给弟弟,一份托转盼奴。想不到,当这位弟弟来到西湖的西冷桥畔,打听到这姊妹俩的下落时,盼奴也已经死了。”
说着,便递过来一本书给我:“全在里边了,送给你,慢慢看吧。”我急忙把书打开,上面有两首小诗,一首是这位弟弟写给苏小小的:“昔时名妓盛东吴,不恋黄金只好书。试问钱塘苏小小,风流还似大苏么?”另一首是苏小小和的:
“君住囊阳妾住吴,无情人寄有情书。当年若也来相访,还有于潜绢事么?”原来,盼奴既因思念书生致疾不起,又吃了一场官司才死的。
竟是这么个凄艳的故事。
可是,怎么就没有盼奴的墓碑留下来,留下来的只宥一个苏小小呢?哦,是了,这故事不就是一个碑吗?
这时,我竟无端地想到了海,海傅大的情怀,深沉的韵致。是的,西湖多像海呀。还有哪一个名胜之区比得上她呢?秀甲天下的山川,气贯日月的英雄,宏丽的古刹,动人的神话,连同这两个被侮辱和被损害者的名子。比如海,大到巨鲸,小到藻类,凡有生命的美的东西,都是在茫茫的大水中和谐到了极致。我想,这便是西湖之所以为西湖的吧。
那么,历史也是海了,那么深,那么深的海呢,我想。
拢岸的船娘,还在招揽生意,削肩柳背的,婷婷地站在船头喊;“有人下湖吗?到三潭印月去呢。”手中的篙在水里一点一点的,顿时,沉在湖底的月叫她点得碎了。